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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謝金印閱歷何等豐廣,對方這一掌看似輕淡描寫,毫無著力之處,骨子裏蘊藏著一股堅強凝重的氣勢,而且他搶先動手,更是佔盡先機,謝金印若要擊破對方氣勢,似乎只有掣劍反擊一途。

  一個照面之間,便逼得謝金印非要出劍應付的敵手,到目下為止,顯然尚不多見——

  然而謝金印仍無用劍的意思。

  眼覷對方一掌擊至,謝金印倏地抽身倒跨了半步,雙手翻飛,剛柔互變,立刻將病容漢子掌勢封住。

  病容漢子揮掌再攻,對方封拆了七八招,皆是有來有往之局,忽然病容漢子一聲叱吒,停下手來道:「你為何尚不用劍?」謝金印淡淡道:「除非萬不得已,某家之劍向不輕出。」

  病容漢子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以為我會是省油之燈麼?」

  謝金印道:「尊駕掌力誠然高強一時,但某家仍無須使用兵刃對付你的赤手空拳。」

  病容漢子怒道:「你認為我尚不夠資格使你用劍麼?」

  謝金印冷冷道:「我也沒有這個意思。」

  病容漢子呆了一呆,仰首尋思,旋即哼了一聲,揮掌又上,雙手連環攻出,隨著招數變化,湧出兩股無堅不摧的力道。

  病容漢子這一展開強攻手法,目的不外乎迫使對方出劍,謝金印何嘗不知他的意圖,心下暗暗感到狐疑,可是他生性沉著堅凝,將疑念拋開,不一會便穩住局勢,雙方交手二十餘招,竟是勢均力敵的局面。

  病容漢子掌招揮劈間,勁道源源不絕,足見功力頗為深厚,加之他招數詭奧,使得謝金印不能佔得絲毫上風,這是他近二十年來首次遇到的厲害對手,為求制敵於勝,使得他再無考慮的餘地,決定出劍攻擊。

  但見他右腕一抖,「嗆」地一聲脆響亮起,霎時漫空精芒電射,劍子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隨著長劍出匣,一股無形殺氣隨之湧將出去。

  寒芒電射之際,病容漢子居然還快了一線,雙手一錯,搶先攻出一掌,他轉身揮掌攻擊的幾個動作,幾乎在同一時刻完成,病容漢子發出這一連串的快動作,無疑的是為求抵消對方出劍時所挾帶的凌厲險惡氣勢。

  饒是如此,一股瞧不見的殺氣仍舊瀰漫四周,病容漢子掌勢為之一窒,再也遞不出去。謝金印冷然一笑,道:「尊駕一再相逼,恕某家得罪了。」

  右手一動,劍身發出激烈風雷之聲,直取敵人腰間以上部位,同時一股森森殺氣亦籠罩住敵人身形。病容漢子寒聲道:「好一招『下津風寒』——」

  霎時他額上汗漬陡現,亦自催動全力,發出一掌迎拒。

  但聞「嗚」「嗚」怪響不止,人影乍分,兩人相距五步,面對面峙立,終於病容漢子上身微傾,蹬地往後倒退半步。

  謝金印手中長劍支地,沉下嗓子道:「尊駕竟能接得下某家這一招『下津風寒』,足見高明,你報上名來。」

  病容漢子喘一口大氣,道:「你不用追問我的姓名來歷,我是絕不會說的。」

  謝金印道:「尊駕適才一掌,極似武林中別樹一幟的南海秘傳心法,但如果你是南海……」

  病容漢子輕咳一聲,打斷道:「姓謝的,你的劍法可稱得上當今無雙,眼力見識亦屬非同凡俗,但如妄測我的來歷,定然要悔之莫及。」

  謝金印道:「噫,有這等事?」

  病容漢子道:「從方才那扶風三劍起手式的氣勢法度看來,我已可確定你真是二十年前的職業劍手謝金印,殆無疑問了。」

  謝金印道:「尊駕一再迫我用劍,難道只為要確定我是不是謝某其人麼?」

  病容漢子道:「那也未必盡然。」

  謝金印道:「然則你打算再碰碰扶風三劍的下面兩招麼?」病容漢子道:「據我所知,以往你除了受僱之外,一向懶得動手殺人,不審是否屬實?」

  謝金印道:「正是,不為銀兩而動刀動劍,是多麼愚蠢的事。」

  病容漢子道:「足下此言,頗合吾意,那下面兩劍便不用再試了,咱們今日之戰,就此作罷如何?」

  謝金印惑道:「但是你一路尾隨某家至此——」

  病容漢子用著一種奇異的神色望著謝金印,緩緩道:「這一條路乃是通往鬼鎮必經之道,足下可是要到鬼鎮荒園去?」

  謝金印道:「是又怎樣?」

  病容漢子沉聲道:「是的話,奉勸你莫如不要前往了!」

  謝金印微微一怔,方待開口說話,病容漢子復道:「姓謝的,你一生結了不少仇家,奇怪的是要殺你的人都非你的仇人,倒教我感到大惑不解了。」

  謝金印苦笑道:「這也許就叫做天網恢恢,報應不爽吧,以前死在某家劍下的,又何嘗有一個是我的仇人?」

  病容漢子遲疑半晌,道:「問題在這裏,有一干人在鬼鎮荒園裏擺佈了一個陰謀陷阱,正等著你前去蹈涉,這干人顯然都非你的仇人。」

  謝金印淡然道:「有這回事?」

  他乍聞這道消息,面上神情仍自十分淡漠索然,從他那毫無表情的面孔上看,似乎即使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會令他觸情動容了。病容漢子道:「你竟一點都不感到訝異麼?」

  謝金印懶慵慵地搖搖頭,道:「某家對天底下之事都不在乎,更何況殺人的手段,我早已司空見慣了。」

  病容漢子「哦」了一聲,凝目打量著眼前這個奇異的人物。

  謝金印冷冷道:「你也參與了這項陰謀,是吧?」

  病容漢子道:「自然我是有份的。」

  謝金印道:「那麼尊駕為何要在事先對我警告?」

  病容漢子道:「你也甭追問這些了,依你謝金印那種漫不在乎的性子,雖則明知前路有險,你也是要去闖一闖的,我的話沒錯吧?」

  謝金印頷首道:「你是深知我心,某家既然決定到鬼鎮去,便再無任何事可使我回頭了……」

  病容漢子抬起頭來,道:「好!好!不愧是劍手本色,咱們後會有期——」

  一轉身,邁步如飛而去。

  謝金印望著對方的背影逐漸遠去,心中若有所感,低聲自語道:「這不也是一個奇特的人物麼?……他的行徑與某家當年倒有幾分相似……」

  這時,陽日西沉,黑夜似一張網幕似的撒了下來,謝金印愣愣佇立了好一忽,挾起昏迷中的朝天尊者及洪江繼續前行,身影漸漸自黑夜的曠野上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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