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他自報名頭,場上諸人齊地露出錯愕的神色,霎時八道視線不約而同盯注在他一人身上——

  麥炘勃然變色,道:「閣下這是說笑了,誰人不曉司馬道元已然作古多時,老夫更是親眼目睹他陳屍畫舫,你頂冒此人身分,決計逃不過我……」

  白袍人平靜如故,道:「你要老夫通報姓名,我已經說了,如果你再絮聒不休,妄自推測老夫身分,莫怪我不客氣了。」

  麥炘面色一變,似乎就要發作,但他一眼瞥見對方卓立如山的身軀,站立的姿態,隱隱蘊藏得有一股堅強厲的氣勢,他心子無端端一寒,居然連一句嘲弄的話都出不了口。

  跌坐一側的司馬遷武心中波濤洶湧,默默對自己呼道:「父親的丹青畫像,我見過已是無數次了,若他老人家在此,我豈有認不出來的道理?可見眼前這人絕不是爹爹,但他為何要冒用爹爹的名字……」

  他心中疑慮紛紛,不免對那白袍人多瞧了兩眼,只見此人目光雖則銳利有若鷹隼,但面上表情卻顯得十分淡漠索然,彷彿是個不會觸情動心的死人一般。

  不期發現對方這個特徵,司馬遷武不禁暗暗稱奇,錯非他現下正努力運功以排除體內毒素,早就忍不住開口加以質問了。

  白袍人沉聲道:「麥炘!」

  他毫不客氣直呼對方名諱,大有藐視之意,麥炘頓時泛起一種受辱的感覺,卻是為白袍人氣勢所懾,不怒反而賠笑道:「閣下有何事要麥炘效勞?」

  白袍人環目一轉,道:「老夫這就帶走尊者及洪江,此外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那就是向天立誓絕不傷害這位小哥一毫一毛。」

  麥炘眼色陰晴不定,他尋思一下,道:「這個使得,你把人帶走吧——」

  隨即發了個毒誓,白袍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分別挾起朝天尊者及洪江,大踏步而去。

  沉重的足步一如來時,不徐不疾,隱隱透著一股堅凝的氣氛,未幾,步聲逐漸遠去,人影亦消失不見。

  麥炘緩緩轉過身子,而對飛斧神丐道:「他已走遠了,你準備下手吧。」

  飛斧神呆了呆,道:「你不是已發了誓,答應他不再傷害這娃兒麼?」

  麥炘獰笑道:「麥某發了誓,你可沒有啊,嘿,你還不快出手更待何時?」

  飛斧神丐不料他有此一語,半晌遲疑不前。

  麥炘冷哼一聲,道:「你已中了老夫所下的劇毒多日,再不給你解藥,眼看便活不成了,你竟敢抗命麼?」

  飛斧神丐雙目猶如要噴出火來一般盯著麥炘,怒氣已達鼎沸,麥炘理都不理,只是冷笑不止。

  終於飛斧神丐廢然一嘆,緩步走到司馬遷武面前,低道:「恕我得罪了。」

  右腕一動,掣出背上鋼斧,化成一片森森白光,挾著「嗚」「嗚」聲響,當頭往司馬遷武砸去。

  司馬遷武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功,他曾中過馬蘭之毒,自覺體力已有一定抗毒之力,對方鋼斧即將去到之際,他陡然大喝一聲,雙手齊出,左手封住對方的斧式,同時一躍而起。

  飛斧神丐手中鋼斧一收,向左躍開。

  司馬遷武朗聲道:「麥炘,你可沒料到我會及時恢復功力吧?」

  麥炘聽他中氣充沛,心頭大凜,暗忖:「此子真是深不可測,竟能在短短片刻之間,自行運功排出了體內毒素?這事實委實太已驚人了。」

  那邊飛斧神丐亦有同一想法,他們心念轉動之際,司馬遷武抓住此一時機,雙掌在頃忽間連發五招,分襲飛斧神丐及麥炘,身軀緊接著一衝而起,從對方兩人立身的空隙穿掠而過——

  飛斧神丐在司馬遷武從身側掠過時,本有機會出斧攔去,但他飛斧去勢卻無故緩了一緩,讓司馬遷武得以迅速脫身。

  司馬遷武早已測定逃走路線,筆直往瀑布後面的山洞奔去,奔跑之際,心中一面忖道:「此處四下皆是曠野,目標顯著,容易被敵人追上,況且目下我體內餘毒並未完全褪盡,只能支撐一時,莫如躲入洞中,只不知那石洞裏則有無其他通路?……」

  此刻,他已將洞中的神中的神秘人物忘卻,足下迅捷躍騰,逕向前方奔去,穿過雙股燕尾形瀑布後,伸手不辨五指。

  洞外傳來麥炘喝斥聲音,司馬遷武可顧不得對方有無追到洞口,只是一個勁兒放步狂奔。

  走了一程,但覺兩旁空間愈來愈小,地勢也變得十分崎嶇曲折,宛如一道迴廊,他已略略可以察覺此洞形勢,當真深邃無比,加之光線幽暗,洞內一片黝黑,那些奇形怪狀的石壁,宛如幢幢鬼影,令人不寒而慄。

  忽然司馬遷武足底觸著一物,「嘩啦啦」一響,一樁物事倒在他的身前。

  司馬遷武皺一皺眉頭,亮起火熠一瞧,但見兩旁石壁排列著多具骷髏,散發著磷光,數目竟是難以數清!

  那一具具骷髏都斜倚在石壁上,形成兩排骷髏行列,隱隱瀰佈著一股可怖的氣氛,司馬遷武乍一見到這等情狀,不禁倒抽一口寒氣。

  他小心翼翼移步上前,細加觀察,發覺每具骷髏的胸前肋骨都已裂開,似是生前為人硬生生以內力劈斷。

  司馬遷武默默忖道:「這些骷髏胸骨的裂痕都是一般無二,足見這正是使用致命的因素,不審那下手者是誰?居然練成此陰毒功夫,殺了這許多人,抑且每下次手,總是一掌擊裂對手胸骨,致其於死,委實兇惡殘酷之極。」

  一念及此,登時激起滿胸熱血,痛恨那出手之人的凶毒,他義憤之心一長,先時恐怖的感覺便大為減低。

  倏聞石洞裏側傳來「奪」地一響,值此沉寂得可聞針落的空間裏,突然亮起這一聲異響,著實有些令人不寒而慄!

  「奪」「奪」之聲繼續響起,聽那聲音似是一種堅實沉重的木頭敲擊在石地上所發出。

  隨著這陣動人心魄「奪奪」聲音的漸近漸亮,一條模糊的黑影也愈行愈近,終於出現了一個人的形象。

  朦朧中但見此人長髮及地,身材又高又瘦,一張青灰色馬臉長滿了縷曲的黑毛,身上披著一件磷光閃閃的紅色大袍,一串骷髏頭垂掛頸間,光赤著足踝,足跟上結滿了一層層渾厚的繭皮。

  司馬遷武見對方裝束奇特詭異,長相暴戾兇惡,渾身不知不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摒息遏氣,心中默默呼道:「這是什麼人,怎麼邪門得緊?」

  那長髮怪人一步一步走到切近,「奪」「奪」之聲越發響亮,司馬遷武怎樣也無法想像出那人光赤的足跟踩在地上,怎會發出如巨此大的聲響?

  長髮怪人冷冷打量著司馬遷武,突然仰首縱聲狂笑起來,笑聲中隱隱透著兇悍狂厲的氣氛。

  他嘯叫之際,渾身顫動不止,頸間所掛骷髏頭亦隨之不住的擺動,構成一幅奇異的景象。

  司馬遷武被那駭人的叫聲、笑聲刺擾得心中發毛,暗暗聚起全身功力,準備出手應敵。

  那長髮怪人嘯叫了數聲,突地平空翻了個觔斗,接著笑聲一止,早先的狂態也完全收斂。

  司馬遷武定一定神,敞聲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話方出口,他自己便覺得此問當真毫無意義,但此時此刻他驚詫於眼前這人的怪異舉止,再也找不到旁的話說。

  那怪人仰天怪笑一聲,道:「小子,許多誤闖此洞之人,乍一見到咱後,都被硬生生給駭死了,小子你膽氣倒也大得可以,非但不曾嚇斃,反倒出口喝問,其實咱是人是鬼都沒有分別,只要你一踏進此洞,就準得死在咱手上啦!」

  司馬遷武晶瞳四轉,道:「這許多人統統是你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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