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
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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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司馬遷武與趙子原連袂直闖東院精舍,房中依稀仍有燈光,臨到切近,只聽一道清越的吟聲傳了過來:「……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 房中人所吟,正是諸葛孔明的「後出師表」,司馬遷武及趙子原心子微微一顫,移身貼近牆邊,伸出手指戳破窗紙,自孔中望進去,但見房中燈火通明,一人正襟危坐,在燈下捧書朗吟。 跳躍的火光照在他那不怒自威的國字臉上,正是今午趙子原在小鎮酒肆裏所見的沽酒老者,當今大明首輔張居正! 張居正展書續唸:「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 當他念到「凡事如是,難可逆料。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己,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述睹也。」慷慨激憤之情畢露,情緒也顯得十分激憤。 一剎間,趙子原彷彿又見到了昔那鞠躬盡瘁,死於軍中的諸葛丞相的影子,心中不覺一凜。 張居正吟罷,放下手中書本,自言自語道:「我是早該歸隱故里,安享天年了,但總不忍置阽危的國事於不顧,西戎北狄,如同豺狼貪而無厭,有我張居正一朝在朝,總不能教他們的陰謀得逞。」 陡聞一陣急促的步聲響起,房門一開,一個儒袍老者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他想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未及帶冠,束髮長垂及背。 張居正皺眉道:「章太守,有什麼事麼?」 那身著儒服的章太守道:「適才朝廷欽差大臣急傳天子旨命,召首輔即刻兼程返京,若十日內未趕返京師,將交由大理院論罪……」 張居正神顏霍地沉了下來,道:「此番我微服出巡邊地,兼籌戰守,大事猶未辦妥,怎地天子一紙手詔,又要把我召回京師了?」 章太守低聲道:「聽說首輔離開京師後,幾個與你有私怨的御史在天子前參奏了你一本,謂首輔來此,名為巡邊,實則藉此遊賞玩樂,搜斂錢財,天子大約是聽信了他們的話,是以才下詔,命你返京。」 張居正怒道:「挾私怨而壞國事,豈是人臣所為?我早就料到此行必落此輩口實,天下事,唉……」 章太守嘆口氣,道:「滿朝小人,處處掣時,也難怪首輔牢騷滿腹,其實自首輔主政後,力籌戰守,綜覈名實,國勢方始轉危為安,但因雷厲風行的結果,行罪了不少人,此輩時時覓機對首輔施以報復,你返京後,還得小心應付為是。」 張居正廢然一嘆,道:「誰叫我張居正深受國恩,既到今日,只有效諸葛武侯鞠躬致命,克盡臣節,一死以圖報了。」 章太守又自唏噓了一聲,搖搖頭,踏著沉重的步子,轉身走了出去。 外頭的趙子原只瞧得激動非常,足底下不自覺弄出了一點聲響。 張居正仰首喝道:「誰?」 「颼」「颼」二響,司馬遷武與趙子原先後破窗而入,張居正但覺晶瞳一花,眼前已並肩立著兩個神采飛揚的少年。 張居正定了定神,道:「兩位俠士夤夜至此,有何見教?」司馬遷武沉聲道:「取你的命——」 張居正雙目一睜,射出兩道精芒,直盯住司馬遷武,一時司馬遷武只覺得他目光如炬,凜然不可逼視,不由自主垂下了頭。 張居正緩緩道:「你此來為的是要取老夫一命麼?」 司馬遷武道:「正是。」 張居正道:「你等可是土蠻可汗派遣而來?」 司馬遷武一怔道:「多問何益,張首輔,我可要動手了!」 「嗆」一響,他已抽出了隨身所帶的兵刃,一股寒氣瀰漫四周。 張居正神色陽陽不變,喃喃道:「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我張居正遲早要死於朝廷小人之手,今日就是死在你的劍下也是一樣,你要取我的性命,儘管來吧!」 司馬遷武蹲躇半晌,手上長劍緩緩舉起。 趙子原心中緊張,暗暗伸出一根手指,遙指司馬遷武身上「玄機」大穴,只要司馬遷武再進一步有任何動作,他這一指立刻會點下去—— 他心中情理交戰,默呼道:「司馬兄,你不要迫我下手……不要迫我對你下手……」 張居正道:「動手啊——」 然而司馬遷武那一劍卻遲遲沒有劈下去,這刻他忽然瞥見了張居正眼中盈眶的淚珠,晶瑩耀目。 一剎間,他只覺全身熱血都湧了上來,嘆道:「罷了,子胥死而吳亡,武穆喪而宋夷,殺首輔一人,不啻殺大明布衣千萬,我怎能糊塗至斯……」 一收劍,反身掠了出去。 趙子原鬆了口氣,繼續跟上,兩人的身形宛若飛魚一般掠起,在軍士的驚喝聲中,迅快地離開了章太守府第,消失在迷濛的夜色裏。 ▼第三十五章 大義凜然 涇陽城外,司馬遷武縱馬狂奔,馬蹄捲起了滾滾煙塵,夜風呼嘯從他的頭上吹過,把他的神智吹醒了一些,然而他的情緒始終沒有完全平復下來。 他竟不等趙子原,盡自策馬先走了。 趙子原展開輕功,跟隨在馬後,一壁喊道:「司馬兄,等我一等——」 司馬遷武頭也不回,厲聲喝道:「滾開!我不要有人在我的身旁!滾得遠遠的,愈遠愈好。」 趙子原足步稍緩,與馬兒保持一段距離,遠遠在後面跟著,他情知司馬遷武內心苦痛熬煎,理智盡失,又怎能忍心就此拋棄好友於不顧? 四更光景,司馬遷武已回到了那座宅院,他策馬直入大門,趙子原為了不敗露行藏,再度從後院牆頭繞了進去,找個隱密的地方藏將起來。 但見大廳中只剩下甄定遠與狄一飛二人,煖兔、烘兔卻不知到那裏去了,方桌上的大燭燒得只剩得一截兒。 司馬遷武翻身下馬,道:「姓甄的,我回來繳令啦!」 甄定遠眼簾一掀道:「頭顱呢?」 司馬遷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頸項,道:「頭顱在此,你來拿吧!」 甄定遠說道:「怎麼?你沒有下手幹掉張居正?」 司馬遷武赤紅著雙目,道:「張首輔乃國之干城,我司馬遷武寧做不孝之人,豈可自陷於不義,壞此神州長城?」暗處的趙子原聞此豪語,暗讚道:「好個司馬遷武!好個司馬遷武!」 一方面,他又為適才在章太守府裏,自己的手指曾暗暗指向司馬遷武的背後死穴而慚愧,他應該信得過司馬遷武是不會幹出這種事的啊! 甄定遠陰惻惻地道:「你不要你爹爹的命了麼?」 司馬遷武厲聲道:「姓甄的,你有種沖著我來便是了,家父與你無冤無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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