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烘兔陰笑道:「小子,你已探知了咱們的秘密,又逞強來管這碼事,今日你休想生離此地了!」趙子原一面運氣調息,緩緩道:「憑你們兩人,辦得到麼?」

  烘兔尚未回腔,門外已有人接口道:「這位小哥說得不錯,他雖然受了點內傷,但以他的劍上造詣來看,你們這兩個韃子要取他性命,依舊辦不到的。」

  話聲低沉而清晰,聲音入耳,一條人影自趙子原身側一閃而進,以煖兔、烘兔的眼力,甚至連來者的身影都未瞧清,那人已端端立在鋪面中,那悠閒的舉止態度,竟像是他原來就站在這鋪子裏面似的。

  六道目光齊地落到身上,那人中等年紀,身著一襲勁裝短打,體型甚是昂藏粗獷,便像是一尊鐵塔般停立在三人中間。

  烘兔一瞧見此人,臉上登時露出喜色,道:「狄大哥,你來得正好……」

  那中年魁梧漢子沉聲道:「誰是你的狄大哥?」

  那煖兔及烘兔聞言,似乎大大怔了一怔,烘兔滿臉不解道:「狄大哥,你不認得咱們了麼?我是烘兔,他是煖兔,你莫非……」

  那中年魁梧漢子冷冷打斷道:「什麼死兔、活兔,我一概不知,你們兩人信口不知所云,如此糾纏下去,豈不永遠也沒個完。」煖兔神色陰晴不定,道:「那麼你……」中年漢子道:「我便是這口寶劍的主人,今日特地來贖回此劍,爾等還不快走!」

  煖兔及烘兔二人面面相覷,良久作聲不得,烘兔還待爭辯,他的同伴煖兔卻將手一揮,率先退出店舖。

  烘兔略一躊躇,終於狠狠地頓了頓足,跟在煖兔後邊匆匆離去。

  中年魁梧漢子徐徐轉身過來,趙子原與他打個正照面,發見此人面上死灰,平板而毫無表情,顯是帶上了人皮面具。

  趙子原心中冷笑道:「狄一飛!狄一飛!你雖然穿了漢人衣服,面上又帶了人皮面具,但你那獨有而異於常人的聲音體態,又怎能瞞得過我的耳目?」

  中年魁梧漢子注視了趙子原好一會,道:「小哥劍法通神,好教咱家佩服——」

  趙子原道:「閣下謬讚了。」

  魁梧漢子自鏢袋裏取出兩隻元寶,偏首道:「掌櫃的,這是二十銀子,連同那兩個靴子留下的五百兩銀子,夠贖回我的寶劍了吧?」

  店掌櫃巍顫顫地從櫃檯下站將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中年魁梧漢子許久,結結巴巴地道:「但是你……貴客好像不是一個月前,拿劍前來質押的那個人……」

  魁梧漢子雙目一棱,寒芒畢露,店掌櫃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連語聲都在喉嚨裏嚥住了。

  魁梧漢子冷冷道:「敢情你掌櫃是人老眼花了,我若不是寶劍的主人,誰是呢?」

  店掌櫃再不敢與他的視線接觸,道:「是是是,方才我沒有看清楚,那口劍正是你拿來質押的,你正是一月前從京城來到本鎮的那位壯士,寶劍在那小客官的手中,你儘管取去吧。」

  魁梧漢子轉向趙子原道:「小哥,你怎麼說?」

  趙子原心中犯疑,卻並不形諸於色,道:「劍既為閣下所有,正當原璧歸還。」

  當下將手中寶劍遞與魁梧漢子,後者接過劍子,喜道:「小哥真快人也,若非這把劍子關係重大,便是送與小哥也無所謂……」

  趙子原皺眉道:「閣下可知曉此劍的來歷麼?」魁梧漢子道:「據我所知,此劍名喚『青犀』,是前朝名匠鐵筷子所鑄神兵,其利能斬金切玉,削髮裂絲,本為中州一劍喬如山所保有,喬如山死後,輾轉失落江湖,其後始為我在北京城裏無意購得。」

  他說到最後幾句,不免支吾其詞,趙子原何嘗不知他在撒謊,心裏暗自冷笑,卻不出言說破。

  魁梧漢子續道:「江湖中還有個傳說,這『青犀神兵』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曾先後莫名其妙的暴卒,連前一個主人喬如山,亦不能免於此一命運,慘遭職業劍手謝金印殺於翠湖舟船上,這亦是我不好將青犀寶劍轉贈與你的原因。」

  趙子原身軀彷彿被什麼重物擊了一下,猛可震一大震,腦際裏僅是迴蕩著「喬如山」「謝金印」幾個字,下面的話如何,再也聽不進一言半句。

  那魁梧漢子並沒有留意到趙子原神色的變化,他道了聲「再見」提著寶劍,大踏步走了。

  魁梧漢子一出門,站在櫃檯後面的店掌櫃,臉上突然掠過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神色,嘴角也牽動著一種神秘的笑容。趙子原道:「店掌櫃……」

  話音戛然而止,敢情他一回頭,瞥見這鐵匠舖的掌櫃身上的龍鍾之態忽然已蕩然無存。

  這掌櫃似乎有所警覺,一哈腰,馬上又恢復了龍鍾老態。

  他輕咳一聲,道:「客官還有何見教?」趙子原不動聲色,道:「沒事,沒事,在下走了。」

  轉身大步而去,離開鐵匠舖時,他忍不住思潮翻湧,默默自問道:「看不出這店掌櫃的還是個問題人物,錯非最後他在無意裏露出了破綻,連我都要被他蒙混了過去——」

  轉念又忖:「那魁梧漢子必是狄一飛,絕無疑問的了,然則這掌櫃老頭又是何人?他如此裝做,又為了什麼?」

  儘管他搜遍枯腸,亦無法求得答案,只得暫時不去想它,他跨過橫街,走進了對面一家酒樓。

  這家酒樓地方不算大,只容下五六張小方桌兒,趙子原自到一角坐下,向店夥吩咐了酒菜。

  夥計剛把熱騰騰的酒菜端來,門簾一掀,蹬蹬又跨進三個人來,趙子原抬目望去,只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五旬左右的老者,雙眉斜飛,堂堂一個國字臉,不怒自威,舉止風度亦十分不凡。

  他身上穿著的,不過是件普通的大呢長褂,但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卻非任何錦衣華服的達官富豪所能及。

  趙子原只瞧了一眼,便已知曉那老者必非凡人,心子不覺微微一動。

  他暗暗忖道:「此人舉止行態間,威儀過人,身分顯然極高,怎會來到這小店買醉?……」

  那者身後跟著兩名壯漢,意態頗為恭謹。趙子原瞧見他們兩人模樣,益發證實心中所想。

  三人落座後,店夥上來招呼,右邊一名壯漢開始點菜,他一連點了十幾樣菜名,都是十分稀貴之物,那老者擺手阻止,低聲道:「去年大早,關東粒米未收,百姓生活都過的十分清苦,我們怎可這般奢侈浪費?」那壯漢應了一聲「是」,遂自點了數樣小菜,老者微笑道:「不妨叫一盅酒來吧,喝一點老酒也好暖暖身子,但不可喝得太多,免得誤了正事。」

  兩名壯漢齊應一聲,那店夥待他們將酒菜叫完,忙著張羅去了。

  右邊一名壯漢壓低嗓子道:「今晨涇陽張太守傳報,近幾日道上風聲不太好,盜賊頑民且不去說它,據密報,漠北土蠻可汗也派遣了幾個身懷武功的韃子,欲圖不利於首輔,若密報屬實,首輔便不得不嚴加注意了。」

  老者冷冷一哼,默然無語,那壯漢續道:「此番首輔微服出巡到邊地,邀天之幸,一路上未發生任何意外,但那幾個關外高手若得知首輔行蹤,風險便要加大了,依小將之意,咱們不如就此折回,取道華陰,折回京師如何?」

  老者冷冷道:「卓清你身為朝廷命將,怎地如此怕事?」

  那壯漢面有赧色道:「小將之命固不足惜,而首輔一身繫舉國安危,設若萬一有所差錯,國事將如何以堪?萬民的憂患與不幸又當如何?伏願……」

  老者搖搖頭,道:「我意已決,你勿庸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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