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白袍人只是冷笑,半晌不發一語,趙子原見他避而不答,雖然疑團滿腹,卻也不好多問。

  良久,白袍人始道:「說與你聽,你也不會懂的,你受傷不輕,還不盡快運功調息,再過三個時辰便無救了。」

  趙了原一凜,連忙將手中劍交還對方,就地盤膝坐下,運起師門吐納口訣調氣養傷。

  白袍人突地一伸手,按在趙子原天靈蓋上。

  趙子原驚呼道:「你……你……」白袍人低喝道:「摒除雜念,運氣沖向玄關——」

  手上一加勁,趙子原但覺一股一股火焰般熱氣,自對方掌心傳下,立刻領悟到對方之意,忙屏息運功。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忽然趙子原身子一陣顫抖,他體內一股濁氣在白袍人掌上真力的透導下,正逐漸向玄脈沖去。

  白袍人臉上較他身上的白袍猶要蒼白,整件衣袂被汗水滲濕了,不時有絲絲白煙自他的頂門蒸出。

  一陣夜風呼嘯而過,隱隱夾雜著輕微的步履聲!

  白袍人神色一變,這刻趙子原運氣已進入無相境界,人事不知,正是最緊要的關頭,萬萬受不得外來的任何干擾。

  側耳傾聽,在夜風呻吟中,那跫音愈來愈近。

  白袍人暗忖:「此刻我真氣仍未散完,不可能分手應敵,萬望這人只是個路過的,若是個敵人,後果就不堪想像了。」

  林內一片黝黑,那足步聲來到切近,停下了足。

  白袍人意識到那人正站在自己的背後,半晌未見有何動靜,不知如何他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覺。

  陡地那人仰天狂笑起來,笑聲尖厲刺耳,中氣之足令人咋舌,一道低沉的語聲一字一字道:「鬼使神差教我在這等情況下碰著你,謝金印,你也有今天……」

  白袍人頭也不回,道:「蘇繼飛,是你來了麼。」

  那人道:「你的記性倒還不差,一聽到我的聲音就認出來了。」

  白袍人謝金印冷冷道:「咱們算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怎麼認不出來,你想要某家這條性命,是也不是?」

  那蘇繼飛道:「你何必明知故問,還記得那年你受人買僱,仗劍夜闖太昭堡,擊斃趙堡主這檔事麼?趙門父亡女散,是後蘇某曾欲尋你復仇,卻是力有不逮,趙堡主的千金趙芷蘭亦曾……」

  話未說完,白袍人謝金印打斷道:「事情已過去很久很久了,那一年,你還是太昭堡的總管吧,聽說趙飛星仁而下士,難怪在他死後,你還如斯忠心不二。」說著,微微嘆息一聲,蘇繼飛道:「以蘇某的身法,原本萬萬無法與你匹敵,但眼下你顯然絕無還手之力,命中註定你該死於蘇某之手——」他一步跨上,一掌揚起,直劈下去。謝金印大吼一聲,道:「且慢。」

  蘇繼飛聞言,掌勢微窒道:「姓謝的,你還有何話要說?」

  謝金印道:「某家久聞蘇某人慷慨任俠,豈是乘人危難之輩。」蘇繼飛哂道:「若不乘你之危,眼看此恨此仇,一輩子也休想得報了,蘇某雖自問於心有愧,卻是被迫出此,你這話不啻白說。」

  一掌重複揚起,謝金印適時喊道:「蘇繼飛,你容某家說了這一句,再動手不遲。」

  蘇繼飛道:「你莫要耍緩兵之計,蘇某……」

  謝金印沉聲道:「你知道這受傷的年輕人是誰麼?」

  蘇繼飛道:「這少年麼,蘇某與他見過數面,得知他姓趙,是陽武的白雪齋孟老兒的傳人,我正在奇怪你緣何要助他療傷呢?」

  謝金印道:「有關他的身世,你回去問你的少女主人便可知曉了,此刻你一出掌勢必禍殃池魚,連姓趙的少年也一起斃了,當心你要因此後悔終生——」

  蘇繼飛呆了一呆,道:「你故作聳聽之危言,其誰可信?」

  謝金印聽出他語氣之中,滿含森森殺機,不禁暗暗感到不妙。

  這一霎間,謝金印猛然想起自己一生殺人無數,在自己的劍下,每次對方雖想還手,卻是無能為力,那閉目等斃的滋味,原來便是這樣的,一念及此,心子不由一顫,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腦際思潮翻湧,忖道:「天網恢恢,報應不爽,想不到我謝金印會斃命在這等場合之下。」

  等了許久,卻未見蘇繼飛發掌下來,他不禁又是一怔。

  蘇繼飛緩緩道:「謝金印你所說的,蘇某寧可信其有,為了趙姓少年的安全,說不得只有放棄今日這個千載難遇的機會了。」

  語聲中,隱隱透出心中的矛盾與苦痛,謝金印心中登時一鬆。

  驀地一道陰森的冷笑自近處亮起,三人頭上枝葉簌簌一動,一條黑影自樹梢上疾撲而下——

  那黑影下撲之勢何等迅疾,一掌平吐,平空加重千鈞,挾著呼呼風聲,往謝金印頂門劈去!謝金印目眥欲裂,大吼一聲。蘇繼飛脫口呼道:「留心——」

  他未及多慮,猛地一躍而前,恰恰趕上那條下降的黑影,左右雙掌連揚,如山內力疾發而出。

  那人眼見偷襲即將得手,陡覺後體生涼,匆遽間再出顧不得傷敵,只有回身封掌自救。

  那人喝道:「姓蘇的你不敢下手,我代你宰了謝金印,你怎反而幫起他來?」

  這當兒,謝金印手上的真力已然散盡,全身壓力一輕,弓身一彈,好比彈簧一般即刻躍起。

  「嗆」一響,長劍隨之出鞘。

  剎時但見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劍氣直迫出去,劍尖猶未擊實,那狙擊之人已應聲翻倒!

  一條血口自眉心延至小腹,鮮血飛噴而出。

  蘇繼飛瞪目凝視了一會,發覺那人業已氣絕斃命,內心不覺又驚又駭,期期艾艾說:「你——你那一劍並未觸到敵身,而他身上的血口竟達寸許,莫非你劍上功夫已到了傷人於無形的境地?」

  謝金印冷然一笑,沒有回話。

  蘇繼飛陡覺胸中窒悶,全身上下不舒服之極,恨不得縱身避開,離開此地愈遠愈好。

  他發現自己所以會生出如是感覺,乃是謝金印提劍在手,自劍身鋒芒上所透出的「殺氣」之緣故。

  當下遂暗暗動功抗拒,但他發現自己的抗拒內力愈大,那無形的「殺氣」亦隨之增強,簡直無法阻擋,他慢慢將自身功力提到八成左右,對方劍上的那股殺氣方始減弱了一些。

  直至謝金印撒劍入鞘,「殺氣」才完全消失。

  蘇繼飛的胸前如釋重壓,長長吁了一口大氣。

  謝金印用腳踢翻屍身,道:「你可認得此人?」

  蘇繼飛望了死者一眼,但見那人身上著一件銀色大麾,面目卻是十分陌生,他尋思一下,道:「這人十有八九是甄定遠手下,銀衣隊之人……」

  謝金印皺眉道:「如此說,甄定遠那頭老狐狸也來到近處了。」

  說話間,舉步朝蘇繼飛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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