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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天離真人不安地道:「掌教真人,有何事不對麼?」

  天石掌教恍若未聞,只是一個勁兒喃喃低語:「秋寒依依風過河,英雄斷劍翠湖波……」

  趙子原身軀一震,想起幾天前,自己才聽到甄定遠當著香川聖女之面,唸過這首不知所云的詩,不禁一臉茫然。

  天石掌教一直怔怔望著手裏斷劍出神,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念過趙子原道:「道長,小可尚有一言請教。」

  天石真人擺擺手,阻止他續說下去,他兩指夾住劍鞘的頂端,另一手使力一旋,「剝」的一響,手中居然多出了一隻劍鞘,趙子原仔細一瞧,原來劍鞘裏頭還有一面夾層,經天石真人用力旋動,將裏層劍鞘拔出來了。

  裏層拔出之際,飄落一張紙片,室中諸人齊地一怔。

  清風道長疾步上前,將紙片拾起,天石真人皺眉道:「拿過來。」

  清風道長稍一躊躇,終於將紙片遞與天石。

  趙子原忍不住好奇心動,將臉湊近一看,許是經過多年,那張紙片已經變成黃色,上面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九月既望,時交四更,殘月斜掛,余突聞蹄音及馬嘶聲由遠而近,余居處遠僻,深夜何來夜騎?頗怪之,及聞敲門聲響,往開,門外杳無人影,遂返室,猶覺殘燈無焰影幢幢,一連三夜均是如此,莫非鬼魂作祟為怪邪?」

  趙子原只瞧得心子怦然而跳,不知不覺手心已是直冒汗漬。

  清風道長道:「無頭無尾,這是誰寫的?」天石真人噓了一聲,道:「別作聲,我們先看完它——」

  紙片上繼續寫著:「第四夜,風雨大作,又有夜騎至,余出而觀之,周遭仍杳無一人,惟泥地為雨水淋濕,蹄印零亂,沿馬跡而行,至一荒墳,遂見一白衣騎士駐馬於一座墳塚之前,磷火繞繚於近處,恍似返家之游魂,白衣騎士見余趨至,舉手招之,余方舉步上前,墳墓中突發……」

  寫到這裏,紙片生似為人撕去一半,下面再無字跡。

  趙子原一顆心子幾乎要跳到腔口,失聲道:「鬼鎮!……紙片上所寫的地點是鬼鎮,及鬼鎮近郊的墳塚!」

  剎時室內五人十道目光不約而同盯視住趙子原,趙子原只若未覺,細細咀嚼著紙片上的留字,忽然地隱隱覺得整件事情似乎有一條脈跡可尋了,然而那事件的前因後果,他依舊思之不透。天石真人沉聲道:「施主見過相同的紙片留字麼?」

  趙子原道:「在鬼鎮荒園古宅裏,小可見到一具棺木上刻著這幾個字——」

  清風道長插口道:「棺木上鐫字與紙片可是完全相同?」

  趙子原搖頭道:「不然,那棺木上只刻了『九月既望,時交四更,殘月斜掛,余突聞——』幾個字,較紙片上留字少了許多,係為人以金剛指力鐫刻上去,以小可之見,生似要留與某一個人觀看——」

  清風道長輕咳一聲,道:「趙施主,你沒有看錯麼?」

  趙子原下意識望一望清風道長,瞧見對方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他迅速轉過眼瞳,說道:「小可所瞧,千真萬確,並無捏造一言半句。」

  說出這話時,倏然又有一道奇異的想法自腦海升起,好像自己已在迷濛中摸著了另一個線索。

  他沖著天石真人抱了抱拳,道:「道長請恕打擾之罪,就此告別。」

  倒行三步,退出內室,身形一掠而起。

  天石真人呼道:「施主稍候——」

  然而趙子原已經去遠,這時殘月已斜,層層疊疊的彤雲在天頂聚攏,朦朧灰暗的夜色平鋪四周,空山靜悄悄,只有尖銳的晚風像流水般呻吟喧嘈著……

  ***

  踏著淡淡的月色,趙子原翻過後山,循著一條小道直掠而去,不一刻便遠離大觀,下到武當山腳。

  他腦際思潮仍自翻湧不止,默默地沉思著:「武當之行,出乎意料的竟是大有收穫,雖則斷劍已被竊走,但我只要找出此事的來龍去脈,大半疑團和便可迎刃而解了。」

  想起適才在武當山上的諸般遭遇,心忖:「那黑岩老大厲向野臨終之際,不是連吐了兩句『鬼鎮荒園』麼?看來我只要再走一趟鬼鎮,必能獲得不少新的線索。」

  心中想著,足下不知不覺踏上了通往鬼鎮的道路。

  這日黃昏,趙子原來到了一座小鎮,估計距離鬼鎮約莫還有三日腳程,幾天來他馬不停蹄竟日趕路,身心疲憊非常,正須好好歇息一番,於是他在小鎮集街角,找了一家「悅來客棧」投店落腳。

  這悅來客棧門面不大,但前廳的酒樓倒還寬敞,趙子原一個人據了一張枱子,叫了酒食用起晚點來。

  正吃喝間,小店大門來了一名背插長劍的中年道人,趙子原無意中瞥了一眼,來者竟是武當清風道長!

  那清風道長環目在店裏四掃,視線從趙子原身上掠過,氣度相當沉穩,逕自走到臨窗桌旁落座。

  趙子原心子平空一緊,忖道:「清風道長顯然有意跟蹤我而來了,一路上我全然不曾有所警覺,未免太疏忽了,不審他用意何在?」

  那清風道長分明已注意到了趙子原,卻裝作沒有瞧見,向店小二叫了幾樣小菜素食,低首進食。

  趙子原心想與其悶在心裏,倒不如拿言語試他一試,遂站起來,沖著清風道長拱了拱手道:「想不到又在此地遇見道長,真是巧之又巧了。」

  清風道長面上陽陽,毫無任何表情,道:「巧極,的確巧極。」

  趙子原道:「道長若不嫌棄,請移駕過來同席如何?」

  清風道長沉吟道:「毋庸打擾了,再說貧道也正在等候一人……」

  言猶未盡,驀然店門外面傳來一聲佛號。

  那一聲「阿彌陀佛」甚是沉重有力,店中諸人俱是一震,不自覺中止進食,舉目望去。

  只見一名身著灰色袈裟,肩上扛了一把方便鏟,模樣顯得邪裏怪氣的大和尚,正站在門檻之外!

  趙子原驚疑不定,心中忖道:「這不是那自稱花和尚的僧人麼?怎地他也來到這裏了?」

  斜眼望那清風道長時,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花和尚。

  花和尚一步跨過門檻,繞經幾張臺子,緩緩走到清風道長桌前,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清風道長雙目微瞌,道:「和尚剛剛到麼?」

  花和尚道:「貧僧接到你傳人通知,便匆匆趕來——」

  趙子原聞言,心中已有了譜,心忖:「好戲開始上場了,原來他們兩人還是預先約好在此會面的,我得格外注意才是……」

  花和尚拍掌大呼道:「夥計,來兩斤燙過的白乾,再做幾樣魚肉小菜下酒!」

  店夥大大一怔,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嚅囁道:「大……大師點的什麼?請再說——再說一遍……」

  花和尚怒道:「兩斤白乾老酒,魚肉酒菜,你沒聽清楚麼?酒菜送遲了,當心我把這家鳥店砸掉!」

  那店夥幹活已久,應付過各色各樣的旅客,但出家和尚公然呼點酒肉,卻還是第一次碰到,他經驗頗豐,情知越是行徑奇特的客,越是不能輕易得罪,忙唯唯喏喏而去。

  店裏聚然來敢一僧一道聚在一處,本來就夠醒人耳目了,此刻再經花和尚一陣吆喝,一眾酒客的視線都落到這一桌來。

  花和尚眼簾一掀,露出兩道凶厲寒芒,往四下一掃,眾人生生打了個寒顫,齊然收回目光。

  清風道長冷冷道:「幾年來,你那大酒大肉的嗜好依然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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