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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大和尚道:「自然不是,貧僧從今午便追蹤香川聖女的篷車至此,聖女本已搭好帳幕,準備在此過夜,想是察覺有人跟蹤,就棄置帳篷匆遽離去,後來─」

  語聲微頓,續道:「後來貧僧走入帳中,卻發現你人事不省躺在這裏,但你全身任何一個穴道壓根兒就沒有被制住,只是人事不省,昏迷過去而已……」

  趙子原愈聽愈覺離奇,直似墜入五里迷霧之中。

  他舉目一瞧帳冪內高懸的燈燭,道:「現在什麼時候了,難道竟是午夜了麼?」

  大和尚翻目道:「小施主乍一醒來便呱啦呱啦問個不停,貧僧可不高興開腔說話啦,什麼時候你不會自己出到外面瞧瞧?」

  他口氣忽然變得十分冷淡,趙子原不覺怔了一怔,當下遂舉步走向帳口,探頭出去,只見外面彎月偏西,顯出夜色已經是非常深沉了。

  趙子原正欲縮首回來,忽然無意瞥見離帳口約莫有五丈遠近的地方,一排立著七條頎長黑影——

  借著朦朧的月色,隱約可以瞧出那七人,身上俱都穿著綠色勁裝,個個身材魁梧,長相兇惡異常。

  那七人如七尊石像立在那裏,久久未曾移動。

  趙子原但覺那七人面生得緊,這一驚誠然非同小可,忙縮首轉身,朝那大和尚喊道:「大師快點過來,帳幕外頭立著七個人……」

  大和尚懶懶截斷話頭道:「小施主甭大驚小怪一個勁兒嚷嚷行麼?那七個人是貧僧的手下,今晨銜老夫之命去辦理一事,刻前才回來向貧僧覆命——」

  趙子原訝道:「大師的手下?」大和尚道:「嚴格說來他們並非貧僧直接的下屬,只是貧僧為了行事便利起見,特地向貧僧一位方外老搭檔要求借用他的手下,以借貧僧差遣使用而已。」

  趙子原心底駭訝之情有增無減,暗道這個和尚身為空門中人,不但有手下供他驅策,而且居然還有什麼方外搭檔,真是匪夷所思了。

  看模樣,外頭立著的那七個人絕非善類,眼前這個大和尚既然同是他們一路之人,此等情形著實十分可疑。

  他眼睛一轉,道:「敢問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大和尚冷冷道:「和尚就必須要有個法號麼?你如果固執要有個稱呼,喚貧僧一聲花和尚便得了……」趙子原瞠目道:「花和尚?這——」大和尚打斷道:「怎麼樣?貧僧替自己所取的這個法號還不錯吧?」

  趙子原啼笑皆非,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花和尚哈哈一笑,將手上那隻方便鏟信手一丟,身子在矮桌右側斜躺下去,一手擎起桌上酒觥,另一手麻利地撕下一條羊腿,大喝大嚼起來。

  趙子原見他狼吞虎嚥,狂飲無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花和尚」,不禁暗暗皺了一下眉。

  花和尚道:「小施主甭死死呆在那兒了,放著滿桌羊羔美酒而不享受,豈非故意和自己過不去麼?」

  言下舉觥一飲而盡,連呼「好酒」不已。

  趙子原鎮日不曾進食,又經過連番奔波,已是饑腸轆轆,當下不再拘泥,大酒大肉開懷暢飲。

  花和尚道:「難得貧僧興致良佳,又有枉死鬼作陪暢飲,正該浮一大白。」

  說著,又滿滿倒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趙子原只當花和尚酒後胡言,未嘗加以注意,那花和尚舉起袈袖,揩去唇邊酒漬。

  花和尚冷笑道:「喝吧,多喝幾杯,等到你酒酣耳熱之際,貧僧正好下手!」

  趙子原停止吃喝,道:「大師是對我說話麼?」

  花和尚恍若未聞,喃喃道:「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你快把肚子填飽了,貧僧好打發你上路。」

  他陰沉沉地說著,不時夾雜著一聲冷笑,趙子原先時還當他醉酒不知所云,後來越聽越是離譜,大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之感。

  花和尚又足足灌了幾觥酒,忽然伸手入懷取出一副紙牌,將杯盤掃開一邊,向趙子原說道:「來,來,咱人來賭一副牌。」

  趙子原一怔,心想這花和尚徵逐酒食之餘,竟還有餘興作賭,出家人的淡泊寡慾,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出一丁點影子。當下道:「大師吃喝賭樣樣俱精,只不知對另一門玩道……」

  花和尚道:「你是說尋花問柳這一類的事麼,咱出家人可不作興談這個,施主莫要信口開河。」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就像自己是個言行嚴肅不苟的有道高僧一樣,趙子原聽得暗暗好笑,道:「出家人也不作興徵逐酒食,沉緬博射,大師以為如何呢?」

  花和尚沉著臉色道:「小施主,你在指著和尚罵禿驢了,可惜你是將死之人,貧僧倒不便與你計較——」

  他陰笑一聲,道:「但是你依然非同貧僧賭一賭不可,你押注罷。」

  趙子原道:「區區身上一文莫名,拿什麼來下注?」

  花和尚咧嘴笑道:「貧僧可不是要與你賭錢,乃是賭你一條性命!」

  趙子原心子大大一震,道:「大師可甭拿我消遣,賭命……」

  花和尚打斷道:「誰拿你消遣了,廢話少說,快點掀牌吧。」

  他熟練地砌好牌放在桌上,一撒骰子,口中叫道:「五天門,該你掀牌——」

  趙子原聳聳肩道:「區區一向貪生怕死得緊,可不想拿命作賭。」

  花和尚道:「不賭也由你不得,貧僧一樣要把你解決掉!」

  趙子原奇道:「然則大師何不乾脆動手殺人,又何必賭這一副牌?」

  花和尚道:「正因為貧僧嗜賭如命,是以才邀你賭牌,給與你如此一個機會,若你贏了,便可撿回一命,如果你不幸輸了這一場賭,嘿嘿,貧僧那隻寶鏟可又有利市可發了。」

  趙子原不暇問他緣何必欲取自己一命?那花和尚已連聲催促,趙子原被逼無奈,只有伸手拿牌。

  他正待將牌底掀開,陡間一道低沉的聲音道:「慢來!慢來!這裏還有一個賭客咧!」

  喝聲中,帳口風聲一盪,一人大踏步走將進來,趙子原轉目一瞧,來者年約四旬,身上鶉衣百結,但卻十分清潔樸素,他雖是叫化裝束,但顧盼之間,隱隱透出一種懾人的威儀。

  花和尚神色霍地一沉道:「施主是怎樣進來的?」

  那中年叫化道:「怎樣進來?咱家是要飯的,卻絕非雞鳴狗盜的飛賊之流,大師睜大了眼睛,沒看見我從帳口正大光明一直走到帳幕裏麼?」花和尚道:「施主少裝了,貧僧問的是守在帳幕外頭的七個人,怎會讓施主『正大光明』的走進帳幕裏來?」

  中年叫化淡淡道:「他們不讓我進來也不行,只因區區告訴他們,我是你的多年老友,是你約我到此地來和你見面的,如此這般,他們便讓了我進來。」

  花和尚道:「你是貧僧的多年老友麼?貧僧曾約了你到此地與我見面麼?」

  中年叫化笑道:「和尚與叫化格格不入,一向都是死對頭,如何可能結為朋友?大師雖不曾與我相約,我不請自來,權充個不速之客,豈不使這死氣沉沉的帳幕更顯得熱鬧一些,大師理該更為歡迎我這個客人才對……」

  趙子原見這中年叫化一進帳幕,便與花和尚唇槍舌戰,相互鬥起口來,叫化話中的道理雖有點歪,口舌之厲害卻絕不在花和尚之下,趙子原幾乎忍俊不住。

  驀地,帳幕外一排衝進七名綠衫大漢,當首一名大漢敞開嗓子大吼道:「好傢伙!竟敢以花言巧語騙過咱們,敢情活得不耐煩了。」

  蒲扇般大的手掌猛一前推,對著中年叫化發出一掌。

  中年叫化道:「別忙……有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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