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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敢情甄陵青見前面篷車突然停下來,心知自己行藏已露,當下只有硬著頭皮摧馬上來。

  趙子原首先朝甄陵青打個招呼,道:「甄姑娘別來無恙?」

  甄陵青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哼,卻未理會於他,趙子原討了一場沒趣,訕訕呆坐一旁。

  甄陵青逕向馬驥道:「令主人可在車裏?」

  篷車內響起了殘肢人呵呵的笑聲:「甄大小姐何必明知故問?你縱馬奔馳了老遠的路,著實也夠辛苦了,要不要進篷車裏避避太陽?」

  甄陵青道:「謝了,不瞞前輩,小女子此來係有一事相商——」

  殘肢人道:「嘿嘿,甄大小姐馬不停蹄追蹤咱們,自然是有事的,你說吧。」

  甄陵青視線瞟過木坐的趙子原,欲言又止。

  殘肢人復道:「老夫代你說了罷,你是為趙姓娃兒而來是也不是?」

  甄陵青踟躕一下道:「前輩明察,小女子此來乃受家父之命,要求前輩將趙子原釋還……」

  趙子原心頭震一大震,暗道甄陵青怎地突如其來這一手?她爹爹向殘肢人要求釋還自己的用意何在?如果殘肢人真的答應於她,則自己所費的一番心血欲隨殘肢人到水泊綠屋一探的努力豈非白費?

  一念及此,不覺暗暗希望殘肢人會拒絕這個要求。

  殘肢人道:「不行,令尊不是業已將趙姓娃兒送與老夫為僕了,當日若非老夫代其求情,那娃兒的鮮血早已塗上令尊的劍尖了。」

  甄陵青囁嚅道:「據稱前輩在綠屋不乏奴僕可供差遣,緣何定要區區一個少年?」

  殘肢人道:「姓趙的娃兒自有與眾不同之處,焉能與其他奴僕同日而語?」

  甄陵青道:「只是——只是趙子原眼下對家父的關係委實重大得緊,所以家父才會出爾反爾,提出釋其回堡的要求。」

  殘肢人訝道:「關係重大?說來聽聽看。」

  甄陵青移馬向篷車近側,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趙子原因為坐在車頭,加之甄陵青語音相當低沉模糊,故而連一字也未曾聽清。

  但聞殘肢人連聲低唔,末了,甄陵青直起身子,高聲道:「然則前輩可答應了?」

  殘肢人並未立即回答,似乎在考慮應作何決定,忽聞車內那神秘女子道:「事情果然非比尋常,依我瞧你就答應甄定遠這個請求算了。」

  趙子原心中發急,忙道:「小可既蒙老爺收為僕傭,自不願離老爺左右而他去……」

  甄陵青氣得臉上發青,叱道:「小賊你少插嘴,要放要留,你自己作得了主麼?」

  趙子原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雖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放棄隨殘肢人到水泊綠屋一探的機會,卻也不便再行多說。

  殘肢人終於下了決定:「也罷,老夫就將趙姓娃兒借與令尊一段時日,就以一月定為限期吧,一月之後須得將娃兒還與老夫。」

  趙子原閉目暗道一聲「完了」,忍不住復道:「小可乃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並非物事,豈能任人在三言兩語中便行借來傳去……」

  殘肢人慢條斯理道:「甄大小姐說得非常之對,娃兒你並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力量,換句話說,你的命運註定須由別人替你安排,是以你還是安分一些,閉嘴為妙。」

  說到此地,篷布一動,中年僕人天風探出半個身子,他的手心上橫攤著三粒綠色藥丸,逕自遞與甄陵青。

  天風道:「這三顆藥丸是馬蘭毒的解藥,老爺吩咐把它交給姑娘,每十天讓姓趙的小子服用一粒,到了三十天期屆滿後,便送他到陝南師家灘來,咱們將會有艘船等在那裏,接姓趙的小子回到水泊綠屋。」

  趙子原聽到後面之言,內心又湧起了一線希望,心想現在立即就去水泊綠屋,和一個月後去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時間上有先後而已,反正自己有的是時間,遂坦然向車內的殘肢人等告別,隨著甄陵青馬後徒步離去。

  待得兩人走遠了,天風才道:「甄丫頭若銜其父之命而來,何不在大荔鎮客棧時就對老爺言明,偏要躲躲藏藏跟蹤咱們一段長路,直到行藏敗露方始現身,老爺難道沒有想到此中可能有詐麼?……」

  殘肢人陰笑道:「嘿嘿,老夫怎麼會沒有想到,你知道趙姓娃兒體內的馬蘭之毒業已解去了麼?」

  天風錯愕道:「怎地?那小子曾服下馬蘭毒係千真萬確之事……」

  殘肢人打斷道:「他確曾服下馬蘭毒丸,但不知如何又被他解去了,老夫只一瞧他臉上的黑點褪去心底便已明白,可笑那娃兒猶以為老夫不知此事,我也正要他產生這個錯覺。」

  語聲一頓,續道:「既然他已解去了體內的毒素,還甘心忍受折磨,欲隨同老夫回水泊綠屋,足證其心懷叵測,老夫故意應允甄丫頭借去那娃兒一個月,然後再利用一個月期間,好好在水泊綠屋佈置一番,就等著他自投羅網了,嘿嘿……」

  天風道:「老爺要佈置什麼?」殘肢人不答,良久始道:「女媧,你認為如何?」

  顯然此言係對車內那神秘女子而說,只聽那慵倦的女子聲音道:「做都做了,你何用徵求我的意見?唉!篷車裏太悶暗了,我是多麼希望見到陽光啊?……」

  一隻象牙般潔白的玉臂徐徐自簾角伸將出來,篷簾無風自動,徐徐露出了一張披散著長髮,幽靈似的蒼白臉龐!

  那張只有惡夢中才能泛現的幽靈似的面孔一出現,周遭竟似起了一陣令人慄悚的寒冷,忽然一張白色手帕從她的手中掉落在地上,那張篷簾又輕輕地放了下來。

  殘肢人的聲音:「馬驥,快馬兼程趕回綠屋去。」

  馬驥一揚手中長鞭,馬兒嘶騰一聲,篷車飛似地向西方馳去篷車去遠,道旁樹林中窸窣聲起,倏地連袂躍出了三人,赫然是那崆峒派的三個師兄弟。

  青年梅尚林望著遠方滾滾的塵頭,道:「二師弟,你瞧清楚了?」

  鍾璧吸了一口氣,道:「那張慘白毫無血色的臉龐麼?我……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

  他視線掃過篷車方才停處,見掉在塵埃上的那張白色絹帕,惑聲道:「這張絹帕是車上掉下來的,她怎會如許疏忽大意?」

  鍾璧展視絹帕,低呼道:「瞧!手帕上還繡著有字呢……十月霜花滿路飛,披香帕絹贈死者……」

  話猶未了,五指陡然一鬆,手帕隨風飄去。

  霎時他兩額汗珠滾滾而落,口中氣吁咻咻,雙手不住在臉前撕抓,血肉狼藉,胸衣寸寸而裂。

  林景邁鬚髮皆張,厲吼道:「二弟,你——」

  鍾璧口中發出一聲怪呼,往前直衝數步,撲面倒地。

  一陣疾風吹過,灰煙似的霜花漫空悉索飛揚,落地後溶成點點晶瑩水珠,將一條荒涼的長路都給染白了。

  林景邁、梅尚林師兄弟二人都被這突生的變故嚇得愣住了,眼睜睜望著鍾璧離奇暴斃,一時竟為之驚惶無措。

  林景邁目眥欲裂,向著倒在地上的鍾璧狂呼道:「二弟,二弟,你是怎麼啦?」

  而鍾璧卻再也永遠不能回答這話了,此刻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珠暴突,口角不住流著口沫,顯然已經氣絕。

  梅尚林黯然搖首道:「二師哥,他——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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