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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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音逾來逾近,只見枝葉一分,跌跌撞撞奔出一人,趙子原定睛一瞧,赫然是跛著一足的殃神老醜! 老醜全身似已脫力,不住呼呼喘著大氣,衝到趙子原前數步處,一個躓踣倒在地上! 趙子原失聲驚呼道:「老醜……老醜……」 殃神老醜痛苦地在地面扭動,唇皮微微掀動,卻無聲音透出。 他那奇醜的臉龐此時竟泛出一片墨黑之色,兩頰汗珠滾滾而落,揣摩情形似乎中了巨毒。 趙子原不知如何是好,陡聞殃神老醜發出一聲怪呼,口中氣息咻咻,雙手猛烈地在胸前撕抓,登時血肉狼藉,胸衣碎成片片。 趙子原喝道:「你瘋了!」 他當機立斷,右手駢指疾出,同時點了老醜雙臂穴道。 殃神老醜斷斷續續道:「女媧……我見到了女媧……」 他身軀不停的蠕動,面孔五官擁成一怪狀,更顯得醜陋無比,俄頃他足跟一蹬,雙眼暴突,然後再也不能動彈了。 趙子原聽老醜喃喃說了最後幾個莫知所云的字,便倒地而亡,一時為這突生的變故震呆,惶然莫知所措。 霎時他胸臆升起一種古怪的感受,默默對自己道:「老醜才走出不到五里便遇害於此,死狀又是如此奇特……對了,五里,剛剛那輛篷車內的女子不是指令馬驥得在五里以內追上老醜麼?巧得很老醜就在五里開外被害身死了……」 想到這裏但覺心頭沉重,不由得意消沉起來。 抬目一望前方黑壓壓的叢林,依稀透著一種極為神秘淒厲的氣氛,不知不覺的他的心神似乎已為緊張控制住了。 趙子原心想:「殺害殃神老醜的兇手若果仍逗留在林中,我貿然入林不知會不會遭到同一命運?」 他終於克服了心中的寒意,舉步進入叢林,足步踏著一徑枯葉,發出「沙沙」之聲,於林深靜處分外顯得清晰;他小心翼翼地穿過樹林,卻沒有發生任何事,趙子原反而感到相當意外。 當下不再滯頓,一路直奔大荔鎮,回到高良酒樓時,已是翌日黃昏,店夥忙著在店門掌起燈籠,搖曳的燈火投下一些暈暈糊糊的幽光,潑灑在街道上來往的行人身上。 趙子原在酒樓前面徘徊一陣,回想自己數日所經歷的種種奇特遭遇,便像走過了幾十百年似的,所幸自己體內的馬蘭毒素已解,不致於終生受制於人,只不知那殘肢紅衣人會不會洞悉端倪? 他暗想道:「殘肢紅衣人讓我服下絕毒,在他以為我絕對只有俯首聽命,供他驅遣差使了,自然料不到我會鬼使神差的解去了體內之毒,我不如將計就計,繼續佯裝下去,或可探出一些秘密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拉住一名店夥問道:「堂倌你可知道,一個中年僕人和坐在一隻輪椅上身穿紅衣的老人,是否仍住在店裏?」 那店夥打量了趙子原一眼,道:「客官你和那主僕兩人是一道來的吧,前兩天小的還瞧見你們老少三個坐在同酒桌上,當時是你……不,不,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失手打碎一隻酒杯,你招呼我重來換過一隻……」 店夥話匣一開,便嘮叨個沒完,趙子原苦笑打斷道:「我只問你,他們主僕倆離開店裏了不?」 店夥道:「沒有,他倆住在酒樓後面的客棧已有兩天了,生像在等著什麼人似的,老的曾吩咐我如若是見輛灰篷馬車來到,便得進去向他們通報。」 趙子原聞言心動,舉步便行,店夥仍在後頭敘說不休:「我說客官,那對主僕倆脾氣可真古怪得緊,你若無事還是少進去打擾他們,昨晚我送隻茶壺進去,卻吃那僕人給吼嚷了出來,喏喏,這種客人,小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咧……」 忽然店裏酒客一聲吆喝,打斷了他的話頭:「夥計你甭那兒耍貧嘴了,快與我拿一罈老酒來。」 趙子原啼笑皆非地搖搖頭,逕行走過酒樓,來到後院客棧,自東向西數到第三間廂房,推門進去。 乍一進房,觸目便見到殘肢紅衣人那張陰森的面孔,此際他仍蜷縮坐在輪椅上面,中年僕人天風則立於其側。 天風雙眼一翻,道:「小子,你回來了?」 趙子原淡然道:「要活命不回來行麼?區區身中巨毒,這一生一世是毫無指望……」 他故意露出意氣消沉的模樣,避免讓對方瞧出破綻。 天風冷哼一聲道:「既然你也曉得此中厲害,卻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行為依然故我,足見你未將咱們主人放在眼中。」 趙子原聳一聳肩,道:「那倒不然。」 殘肢紅衣人轉過輪椅,面對趙子原陰聲道:「娃兒你服下馬蘭毒丸後,已成為老夫的僕人,但你卻來去自在,絲毫未盡到為僕的本分,前些日子老夫對你的警告,你只當過耳邊風是不?」 趙子原盡可能裝得畢恭畢敬道:「小可一時糊塗,老爺多耽待。」 殘肢人哼一下,道:「爾後如果你稍有逆心,十日毒發老夫不與你解藥,五臟六腑立受劇毒侵蝕,全身筋脈寸寸斷裂,嘿嘿,天風便曾經目擊許多中毒者的死狀,或者他可以告訴你,敢於拂逆老夫者的下場。」 趙子原下意識瞧了天風那滿露恐懼之色的臉孔一眼,道:「由天風猶帶悸意的神情觀之,當知老爺並未過甚其詞。」 殘肢人道:「老夫不想置你於死,你可要小心莫要觸老夫之怒。」 他絕口不問趙子原兩日來的行蹤,趙於原不禁暗暗納罕。 半晌,殘肢人道:「娃兒,現在你開始為老夫卸裝——」 趙子原道:「卸裝?」 殘肢人道:「甭裝佯了,多日前於太昭堡你曾隱伏石屋門外,偷窺天風為我卸裝,你當老夫未曾發覺麼?老夫本待出聲喝破,適值姓顧的蒙者黑巾,自窗口闖進屋內欲行刺於我,始被你從容逸去,你不會太過健忘吧?」 趙子原心子顫一大顫,忖道:「殘肢人原來早已知曉自己偷窺之事,卻一直不動任何聲色,這等城府真不可謂不深了。」 想到這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當下只有硬著頭皮將紅衣人連人帶椅推至床前。 他遲遲未敢動手,殘肢人連聲催促道:「還磨菇什麼?你先卸下我的左手左足,依次是右手右足,不待天風指點,你該懂得怎麼做的。」 趙子原做夢也想不到這樁令人難以置信的工作,會落到自己身上,此刻他欲罷不能,只有惴惴步至輪椅左側,像肢解活人一般,把殘肢紅衣人左手左足自齊肩齊腹處卸下—— 繼而轉到輪椅右方,迅速地將他的右手及右足一一卸了下來! 趙子原伸手一按輪椅把柄,「軋」「軋」機聲亮起,鋼鑄椅座徐徐上升,露出一個五尺見方的空匣,他將那一對手腳整齊地放進匣裏,再將殘肢人自輪椅上抱將起來置於床上,殘肢人躺在床上滿意地道:「娃兒你的動作倒是相當乾淨俐落,老夫倒沒有選錯僕人。」 趙子原不語,殘肢人嘿嘿獰笑一聲,復道:「老夫四肢殘缺已久,知者卻少之又少,娃兒你認為老夫事實上與一團肉球並沒有分別吧?」 趙子原再度仔細注視眼前這個殘肢奇人,但見他雙手雙腳悉被齊根切掉,傷口結成一塊塊血肉模糊的肉疣,肋肩及小腹附近肌膚累鬁,泛出血漉漉的紫紅顏色,厥狀慘怖已極。 縱然他是第二次見到此等驚人的景象,依然感到膽戰心驚,閉眼不敢再瞧下去。 他長吸一口氣,問道:「老爺四肢是如何失去的?」 霎時,殘肢人面上露出一種極其古怪而又淒厲的表情,喃喃道:「塌屋……紅死的假面具!嘿,肉球、肉球……」 天風驚呼道:「老爺,你……你……」 殘肢人恍若未聞,只是一個勁兒喃喃道:「塌屋……紅死的假面具!嘿,肉球……嘿嘿……」 霎間,他面上神情突然變得淒厲異常,晶瞳裏生像蒙上了一團幻霧。 天風驚呼道:「老爺,你,你怎麼了?」 殘肢人綣著身子,在床上打了兩滾,嘶啞地低道:「肉球,一團肉球!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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