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五二


  趙子原一字一字道:「除開你們兩位外,土蠻可汗另外還派了多少人潛進中土來興風作浪?」

  霎時之間兩人神色大變,右邊一人冷笑道:「小子你方才就躲在土堆下面是吧?咱們所說的話你聽到了?」

  趙子原昂然道:「沒錯,是聽到了,你待怎地?」

  兩名韃子相互使了個眼色,那煖兔道:「嘿嘿,烘兔你說咱們該怎麼辦?人十可在等著答覆咧。」

  那烘兔冷笑一聲,道:「這就是老子的答覆!」

  他雙目中精光陡射,未待將話說完,左掌猛地向外一弓,有似出洞猛虎,望準趙子原一斫而下。

  趙子原早經料到對方有如此一著,烘兔一掌才出,他雙足微錯,身形立刻移向右側。

  詎料烘兔一掌猶未擊實,在半空陡然硬生生移了個方向,如影隨形向趙子原小腹要害,只聞「嗚」然一聲銳響,他掌勢之勁居然裂起一陣冗長的尖嘯,趙子原身子猶在五步之外,然掌緣真氣已風湧襲到!

  對方武功之高,的確大出趙子原意中所料,他吃驚之餘,急忙蹬步倒退,同時伸手就拏。

  他正貫注全身應付烘兔的出擊,倏覺身後衣袂飄飄,嘯聲大作,趙子原看都不看便可推斷出另一名煖兔在自己身後抽冷子來個前後夾襲,那掌力之強,似乎更在烘兔之上——

  急切間他左肘橫裡一擋,內力陡發。

  轟然一震過後,一股強力飆風四下撞散,蹬,蹬,蹬,趙子原被那勁內力一帶,立足不穩踉蹌倒退數步。

  煖兔、烘兔分自右圍抄而前,四掌齊出,趙子原心知處身生死一線上,已沒有遲疑的餘地,他一咬牙根,雙掌運足功力推了出去。

  這一忽裏,陡聞遠方道上傳來一陣「得」「得」蹄聲,烘兔、煖兔瞿然一凜,齊然撤回掌力,煖兔叫道:「有人來了,快走!」

  語訖,兩人相繼縱身而起,一前一後落荒逸去,速度驚人,霎時便杳然不見蹤影。

  趙子原大為錯愕,無法明白那兩名韃子何以會倉促退走?正自思慮間,背後蹄聲已然大作,回頭望去,一人一騎飛馳而來,只一眨眼工夫已到了趙子原身後。

  趙子原電目一瞥馬上騎士而容,脫口叫道:「麥十字槍!麥前輩!」

  那馬上之人正是才從甄定遠劍下逃生不久的金翎十字槍麥炘,此際他縱馬飛奔,手上執著長達七尺的成名兵刃十字槍,臉上殺氣森然,趙子原見他神情可怕,不由微微一愣。

  將要錯身之際,那馬兒希聿聿長嘶一聲,突地朝趙子原立身之處斜縱而至,麥炘厲喝道:「姓趙的小子!看槍——」

  手上十字槍一吞一吐,直指趙子原心口,趙子原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向自己突下煞手,眼看槍口即將戳至,本能裏他大吼一聲,雙臂貫足真力,一上一下斜擊出去,一面移身左躍。

  麥炘畢生功力盡集於十字槍上,這「飛騎斬殺」乃是他生平有數絕技之一,焉容敵手輕易逃出槍下,但見他長槍平舒,未見如何作勢,倏然自趙子原雙臂對勢中一挑而出——

  槍尖過處,血光飛濺,趙子原仰面翻倒於地!

  麥炘勒住韁轡,視線從趙子原身上掃過,嘴角忽然浮起一絲陰惻惻的笑容,自語道:「嘿,老夫這『飛騎斬殺』從來都是一槍得手,對付你自然也沒有例外,嘿嘿,僅僅一槍就足夠要你的命了!」

  他臉上陰笑未退,續道:「只怪小子你命星不好,不明不白被老夫擊殺於此,到鬼門關後也只好權充一名枉死鬼了。嘿!嘿!」

  麥炘喃喃自語著,一夾馬腹,如飛馳去。

  迨飛塵消散,騎影漸沒,蹄音不聞,那躺臥地上、胸前猶自汩汩流著鮮血的趙子原倏地一躍而起——他竟然沒有在麥十字槍的「飛騎斬殺」下喪命!

  趙子原俯首自顧,見自己胸前衣袂已被鮮血染成一片赭紅,他忍痛自懷中掏出創藥敷上,繼續趕路。

  道上,他忍不住心中疑雲洶湧,暗暗地想道:「無緣無故麥炘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是不是我在麥府樹幹上插令箭那碼事被他察覺了?但就只為了這個理由,似乎也不至於使他生出殺心啊,難道說其中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他一壁走著,一壁胡思亂想,搖搖頭低聲又道:「方才若非我見機得早,在對方十字槍觸著肌膚時,立即藉勢躺下去裝死,而麥炘又自信十分,未曾下馬仔細察看,否則我只怕不能如此輕易將他擺脫了……」

  趙子原瞧瞧衣衫上沾染的點點鮮血,長吁一口氣。這時夜幕已完全籠罩下來,月兒穿過流雲,地面平鋪著銀色蕩漾的光輝。

  趙子原疾行如飛,忽聞後面有人說話聲音,足步自然而然地放緩下來,下意識回目一瞥,後面的道上出現了兩條人影,但覺兩人的身影都極為眼生,遂沒有多加注意,邁著步子繼續趕路。

  那兩人前行的速度甚是迅疾,瞬息便已趕上趙子原,隱約聽到兩人交談,其中一個低沉的嗓子道:「海老,此番你我眼巴巴從西南趕來,若仍一無所獲,那才叫笑掉人家的大牙哩。」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你也甭患得患失了,依我的話行事保管沒錯……」

  語聲陡然中斷,敢情那人業已發覺道上除了他們之外,前面不遠處還有一個陌生的行人。

  雙方並肩而過時,趙子原凝目打量兩人,只見右邊的是一個身材雍腫、滿臉肥肉的胖子,另一個身量較為瘦小,卻是個牛山濯濯的禿子,面上五官歪曲,尊容尤其令人不敢領教。

  格外惹眼的是兩人肩上各自扛著兩口奇形怪狀的黑色大木箱,這一來趙子原不禁多瞧了兩眼。

  那黑色木箱被扛在兩人肩上顯出沉甸甸地,不知裏面裝的什麼物事,一種天生的敏銳感覺,使得趙子原暗暗起了戒心。

  兩人越過趙子原後,那矮小的禿子忽然駐足回過頭來,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趙子原。

  一會那禿子開了口:「這位小兄弟請了。」

  趙子原一愣,抱拳道:「閣下有何見教?」那禿子視線依然停留在趙子原身上,道:「小兄弟胸前衣襟鮮血斑斑,想是剛剛行兇殺過人是罷?」

  趙子原呆了一呆,道:「區區看來像是剛殺過人麼?閣下倒會說笑。」

  那禿子道:「殺人又不是一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又何必急於否認?像咱老禿,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若一天沒有殺人,便覺得手癢難禁。」

  趙子原微笑不語,那禿子一睜怪目,道:「小子你不相信麼?」

  趙子原緩緩道:「就說閣下一天殺害一條人命吧,縱然有這份能耐,便是累也得活活累死。」

  那禿子暴跳如雷道:「說來道去你是不肯相信,哼哼,老子與你瞧瞧一樣物事,也讓你這井底之蛙開一開眼界。」

  趙子原暗自好笑,心道此人之言雖則聳人聽聞,但脾氣卻暴躁得如同稚齡幼兒,倒不知是何門路?

  那禿子將肩上兩口黑色木箱置於地上,伸手就要去揭箱蓋,側立一旁的高大胖子適時出聲道:「老禿,你又沉不住氣了!」

  禿子聞聲停下手來,道:「這小子不知天高厚,海老你不以為應該給他一點教訓?」

  那胖子「海老」道:「小輩無知,你怎能與他一般見識?」

  禿子瞪了趙子原一眼,悻悻道:「若非海老在旁,小子你今日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趙子原對那四口黑色木箱充滿了好奇之念,見那禿子本已準備將箱蓋揭開,卻因胖海老一句話而罷手,不禁感到失望。

  那「海老」朝趙子原道:「老夫這位朋友玩世不恭,雖然滿口曰殺,其實完全是一派胡語,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趙子原忖道:「那禿子性子粗暴,喜怒泛於形表,似乎沒有多少心機,但『海老』可不簡單了,看來他要比禿子來得深沉陰險得多。」

  他暗暗對「海老」起了戒心,表面上仍裝做陽陽如常道:「不妨,那箱中之物……」

  「海老」截口道:「小哥敢是對箱中之物發生了興趣?」

  趙子原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豈猶區區例外,閣下可否將箱蓋揭開一觀——」

  「海老」面色微變,瞬即恢復如常,道:「木箱裏裝的無非是老夫的一些零碎家當,小哥要瞧瞧自然可以,但如此一來又要耽擱工夫,老夫此去還要趕一段長路,卻不能再磨菇下去了,小哥,咱們便此別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