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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那兀鷹振翅在房中盤旋,滿房俱是「嗡」「嗡」之聲,謝朝星沉不住氣,揮起一掌便往兀鷹擊去。武嘯秋叱喝道:「星兒別輕舉妄動!」

  謝朝星聽到他師父的喝聲,欲收掌已是不及,眼看一掌結結實實擊在蒼鷹身上,蒼鷹龐大的身軀卻只略微偏轉了一下,忽地掉轉鳥頭,迅疾無倫地朝謝朝星立身之處撲罩而下。

  謝朝星大吃一驚,急忙蹬步後退,到了五步開外再迅速地一矮身,只差分許兀鷹便自他頭上擦過。

  但聞震耳「弧」地一聲亮起,兀鷹一撲不著,反向躺在案前僵臥不動的曹士沅襲去。

  一忽間曹士沅的雙目已被鷹嘴啄了下來,武嘯秋卻一直負手立於一旁不動不閃,趙子原見曹士沅死後,還得被此鷹啄去眼睛,一時只覺一股熱血往上直冒,他再也顧不得自身安危,正要起身飛躍出去,就在這一刻,倏然一陣疾風響處,一條黑影自房門一閃而入!

  趙子原心雖吃驚,自忖在未弄清來人身分前,還是不可貿然行動,當下強自按下一顆忐忑之心舉目望去,這一望幾乎使他駭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人長得又高又瘦,一張青灰色馬臉長滿了鬈曲的黑毛,身上披著一件磷光閃閃的紅袍,頸間掛著一串骷髏頭骨,腳踝卻是光赤赤的,足跟上結滿一層層渾厚的繭皮。

  那人長相之惡,裝束之奇,委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趙子原望著望著,渾身不知不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屏住一口氣,暗忖:「這是什麼人物?怎地如此邪門?」

  武嘯秋面對來人,冷冷地道:「死谷鷹王,是你來了麼?」

  那怪人一雙三角眼射出陰厲寒芒,往屋內骨碌碌一轉,猛地厲叫道:「你倒認得咱老鷹,呵呵,你報上名來吧。」

  他邊說著,手足不住亂舞亂跳,全身亦隨之顫動不止,隨時都似顯出瘋狂之態。

  武嘯秋冷笑道:「閣下潛隱死谷多年,幾時變得如此健忘,當真連老夫都認不出來了麼?……」

  那死谷鷹王打量了武嘯秋一眼,猛力用鼻子嗅了兩嗅,怪笑一聲道:「桀桀,你是武嘯秋!你是武嘯秋!」

  他一連重複說了兩句,又自笑道:「咱們曾在九道標見過一面,是也不是?」

  武嘯秋道:「虧你還有幾分眼力。」

  死谷鷹王道:「咱老鷹的眼力會差到那裏去麼?姓武的,你忒也太狂了吧。」說著,呼嘯一聲,那隻在房中盤旋不已的兀鷹乍聞嘯聲,撲翅飛到死谷鷹王肩上歇了下來。

  武嘯秋道:「看來閣下把這隻兀鷹已訓練成不亞於一名高手了,鷹王這個名號倒非虛傳……」

  死谷鷹王截口道:「你打算試試這畜生的功夫麼?」

  武嘯秋笑笑,道:「老夫只問你一句,鷹王你離開死谷又入中原,莫非要尋那司馬道元,報卻他昔日糾合四派高手,將你打成重傷逼入死谷的一段過節?」

  死谷鷹王神色一變,道:「是又怎樣?敢情姓武的你也想插上一手?」

  語聲方落,忽然發出一聲鬼叫,一掌僵直不彎,望準武嘯秋直撲過來。

  武嘯秋轉身避開攻勢,舉袖一捲一盪,內力崩出,直取鷹王胸間要害,死谷鷹王不料對方應變迅捷如斯,匆忙中不暇退避,另一掌閃電一吐,一股奇熱難當的怪風由他掌心絲絲透出。

  那股怪風才出,四周登時捲起一團團熱燠熾人的熱浪,房中諸人都有置身於火窟之中的感覺,武嘯秋袖中真氣竟然滯頓發不出去,這是他生平從未經歷過的怪事,不禁大喝道:「鷹王你這火鳥爪已練到八成火候了,難怪你敢再到中原來——」

  喝聲中袖管一捲,雙掌橫切而出,只聞奔雷之聲陡發,房內捲起一道慘慘陰風,他已發出了無堅不摧的「寒砧摧木拍」!

  趙子原深知那寒砧摧木拍的威力,暗想死谷鷹王要糟,果聞「嗚」然一響,死谷鷹王已躺在地上了。須臾,死谷鷹王又突地一躍而起,叫道:「厲害,厲害。」

  抖手從頸上取下那串磷光閃爍的骷髏,揮了幾揮,口中唸唸有詞,不時發出恐怖之極的怪叫,舉步朝武嘯秋緩緩迫近。

  武嘯秋哈哈笑道:「看家本領要使出來了麼?不過老夫勸你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死谷鷹王停下腳步,道:「只要姓武的你不要插身於這場是非中,咱老鷹自然沒有與你為敵之意。」

  武嘯秋陰笑道:「不錯,看來你的頭腦並不簡單,你要找司馬道元報卻昔日舊恨,老夫正有消息供應——」死谷鷹王道:「什麼消息?你說。」武嘯秋道:「司馬道元眼下正在陰間地府眼巴巴的等著你,鷹王你只有走這條路去找他。」

  死谷鷹王嚎叫一聲,怒道:「姓武的,你敢拿我打誑耍子?」

  武嘯秋道:「打誑那有什麼敢不敢的?司馬道元舉家在十年前,被謝金印盡殲於翠湖畫舫之上,武林中誰人不曉?可笑只有你一人蒙在鼓裏。」

  死谷鷹王眼珠連轉數轉,忽然一語不發,縱身躍出房外,有頃,一人一鷹便杳然不見蹤跡。

  謝朝星走上前來,道:「師父,這傢伙神智怎地有點不正常?」

  武嘯秋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鷹王,躲在死谷苦練邪功,鎮日與飛禽走獸為伍,日久自然變得瘋瘋癲癲了。」

  這會子,茅屋外頭驀然又響起一陣沉甸的足步聲響,武嘯秋師徒兩人一凜,彼此對望一眼。

  趙子原內心大為震動,暗想:「似此荒僻所在,今日竟然來客絡繹不絕,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了……」

  足音時遠時近,終於在茅屋前面頓住。

  謝朝星沉不住氣,出聲喝道:「來者何人?」

  屋外不聞任何回應,武嘯秋沉聲道:「尊駕何不請進——」

  那人一步跨了進來,只見他全身披著一襲白袍,連頭上也用一張白布兜頭罩著,僅剩下一對眸子露在外面,乍看之下白首及踵都是一團雪白,趙子原觸目立即識得此人,險些驚呼出聲。

  白袍人驟見武嘯秋立在茅屋裏,似乎怔了一怔,道:「閣下請了,老夫路過此地,見這茅屋欲塌未塌,顯然無人居住,是以進來休憩片刻。」

  武嘯秋那鷹隼般雙目不住在白袍人身上來回掃視,道:「好說,咱們也是過路旅人,尊駕請自便。」

  白袍人點了點頭,盡自走到案前盤膝就地而坐,雙目微瞌,背對著武嘯秋養起神來。

  他分明瞧見了死者曹士沅,卻不動任何聲色,趙子原暗暗不解。

  武嘯秋眼色陰暗不定,悄悄向謝朝星打了個手勢,謝朝星放輕足步到白袍人身後,倏然一伸右手二指,虛空朝白袍人後脊「志堂」死穴點去!

  這下他突然發難,非將出人意表,距離又如斯之近,白袍人功力再高怕也難以逃過此一殺之劫,但聞「虎」地一響,指力破空襲去,白袍人身軀隨之微微一顫,頸首軟綿無力地垂了下去。

  謝朝星舒了口氣,道:「行啦……」

  他只吐出兩個字,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雙目圓睜,滿面都是驚疑。

  只見白袍人忽然立起身子,緩緩回過頭來,晶瞳裡射出兩道冷電,直瞪在謝朝星不放。

  謝朝星打了個哆嗦,顫聲道:「你——你……」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白袍人在「志堂」死穴受襲之下,竟能安然無事,難道對方其實是早有防備,將自己抽冷子偷襲的指力硬生生化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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