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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他劍猶未到,自劍身上所透出凌厲莫名的殺氣便先期湧向敵手,趙子原心子一凜,忙縱身向後倒退。

  甄定遠長劍一揮,迅即追擊,他劍上造詣之高已到了信手拈來全是妙著的地步,這一招看似輕鬆寫意,實則從出劍速度及劍上取準功夫著眼,無一不是險極妙極,旁觀的武冰歆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

  她暗忖道:「就憑這一劍,便可略窺甄老頭劍術之全豹,水泊綠屋主人嘗譽他為從謝金印以後使劍第一大家,似乎並不為過,爹爹若以一對一與他搏鬥,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趙子原一陣慌亂,一面揮手封出一掌,一面抽身盤旋疾退,頃忽間他已退到牆角邊緣——

  他開始繞室不斷遊走,沿牆連繞三個大圈,甄定遠陰笑一聲,手中之劍倏然收回再發出去,姿態瀟灑自如,絕無絲毫滯頓,那劍身「嗡」「嗡」發震,一忽裏,甄定遠已刺出十餘劍之多,劍劍不離敵手胸前要害。

  趙子原冷汗涔涔而落,他當機立斷,左手拇指疾地一扣一彈,「嘶」一聲響,一道指風應手奔出。

  這「旋葉指力」一出,劍身登時被擊得偏撥了幾分,玄緞老人甄定遠微微怔了一怔,道:「小子,你手底下倒還有兩下子啊!」

  他稍一抖腕,立見光湧霞生,劍尖顫動間,恍若有千百支利劍分從四面八方同時擊向趙子原身上。

  在這等情勢下,趙子原要逃過甄定遠的劍尖,簡直是難比登天,眼看對方一劍已在胸前不及二寸處構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劍網,隨時都有刺實的可能,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道念頭閃過趙子原腦海。

  趙子原上身下意識向左一斜,雙足凌空左右虛點,步履有如行雲流水,霎時,一種極其古怪的嗚嗚聲響自霍霍劍影中透了出來,彷彿是流泉濺珠的嗚嗚,片刻後卻變成狂風呼嘯一般!甄定遠大喝道:「著!」

  他雙目如炬,一劍還往前推實,劍光隨著他手上動作暴然伸吐,那奇異的尖嘶之聲立刻又響了起來。

  但見人影交錯飛掠,甄定遠那勢可攔江斷流的一劍居然刺了個空,三步之外,趙子原雙掌抱胸而立!

  甄定遠面上寒如冰雪,用著出奇低沉的語氣道:「太乙迷蹤?!太乙迷蹤步?!小子你與靈武四爵是什麼淵源?」

  那「靈武四爵」四字真是擲地有聲,數十年來,「靈武四爵」、「燕宮雙后」及「摩雲手」等幾位神秘蓋世高手,被武林中人繪聲繪影,渲染成神話中的人物,幾乎無人敢於相信他們的存在,但此刻甄定遠竟當著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叫出這個名字,甄、武兩姑娘不禁驚得目瞪口呆!甄定遠寒聲又道:「小子你不必隱瞞身分,太乙爵到底是你什麼人?」

  趙子原亦自錯愕不止,方才他在危機四伏裏,靈機一動,施出那以老前輩自居之中年文士所教的步法,急切裏救了自己一命,想不到對方卻指認是太乙爵的太乙迷蹤步,他腦子一片迷亂,直似墜入了五里霧中。當下漫口應道:「無可奉告。」

  甄定遠冷哼道:「再試一試便知底細——」

  一振鐵腕,寒光繞體,長劍徐徐向前挑出。

  劍尖到了趙子原胸前五寸之外,陡然加快速度,堪堪就點到對方心口,趙子原如法炮製又是一個斜身,凌空踏步自劍尖下閃過,甄定遠乃是何等武學大家,他有了一次前車之鑒,立時就摸出那步法精髓所在,只見他劍勢一轉,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忽反彈出了一劍——

  這一劍自斜角彈出,不知如何趙子原忽然發覺足步去路恰被封住,略一遲疑間,甄定遠劍尖已然抵住他的胸口——

  甄定遠冷笑道:「看來小子你僅是學到了兩套三腳貓的架式,嘿,能夠死在老夫劍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他劍尖始終緊緊抵住趙子原胸口,正待穿膚刺入,那默立一旁的甄陵青睹狀,陡地花容失色,張口「啊」了一聲,卻說不出話來。

  武冰歆及時喊道:「慢著!」

  甄定遠一劍去勢微窒,頭都不回道:「武丫頭稍安毋躁,待老夫打發了這小子,再轉來收拾於你,你們兩人死在一處,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武冰歆無緣無故面上一熱,道:「甄前輩聽著,刻下家父率同留香院二十四名高手,正等候在古堡外面,設若一個時辰內小女子不能安然出堡,他們便自堡門一路打將進未,那時咱們甄、武兩家扯破顏面,甄前輩必定知曉會有如何一個後果。」

  甄定遠哈哈笑道:「武丫頭你甭虛張聲勢,故意放出空氣……」

  話猶未完,屋倏地傳來一陣零亂的足步聲,三名身穿銀衣的中年漢子匆匆掠了進來!

  甄定遠嗓子一沉,道:「什麼事如此慌張?」

  那為首一名銀衣中年漢子朝甄定遠躬身一禮,氣急敗壞地道:「啟稟堡主,堡前暗樁發現二十餘名身分不明人物,行蹤頗為可疑,屬下……」

  甄定遠接口道:「知道了,你速通知第一道樁兄弟全力戒備,提防意外事變,另率銀衣隊護衛巡邏四周,遇有外敵入侵,立刻發動堡內機關埋伏,快去!」

  三名銀衣漢子齊聲一諾,轉身步出;甄定遠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三人道:「遷武呢?他怎麼不來報告敵情?」

  那銀衣漢子道:「夜來便不見顧總領蹤影,屬下初以為他隨侍堡主左右,目下始知不然,正準備去找他——」

  甄定遠一揮手,三名銀衣漢子魚貫退了下去。

  趙子原暗道:「顧兄可能藏入地道去了,但是他為什麼還不露面?」

  只聞武冰歆道:「家父在堡外想已等得不耐煩了,甄前輩作何打算?」

  甄定遠眼色陰暗不定,忖道:「現在事情猶未佈置就緒,若與武嘯秋公然決裂,勢必導致兩敗俱傷之局,此為智者所不取,還是暫時隱忍下來的好。」

  遂向武冰歆道:「姑念令尊與老夫素來交情不惡,武丫頭你無故闖入本堡,老夫亦不加深究,你走罷,至於這個人——」他指著趙子原冷冷道:「這個少年,可得屈駕留下!」

  武冰歆深沉地望了趙子原一眼,猛搖首道:「那不行……」

  她突然住口不語,緣因室外此刻又有了動靜,一陣「軋」「軋」機聲傳入耳際,那中年僕人天風手推輪椅出現房門當口,殘肢紅衣人蜷縮坐在椅上!

  甄陵青柳眉微皺,道:「閣下夜晚都不休息麼?」殘肢紅衣人淡淡道:「老夫生性最喜湊熱鬧,正如有些人喜歡在夜裏行動一樣,甄姑娘你說是不是?」

  他橫目一瞥武冰歆,道:「喲,武嘯秋掌上千金也來了,真是一場盛會。」

  武冰歆神顏於瞬息間連變數變,暗忖:「水泊綠屋這殘肢人突然現身,事態必有變化,一時之內,甄老頭想不會急著要殺死趙子原,我何不暫行出堡與爹爹商量一下,相機再潛入堡內救他?……」

  一念及此,遂轉身施禮離去,甄定遠一擊掌,早有兩名銀衣漢子上來接她步出堡外……

  武冰歆改變主意,急於離開太昭堡,頗使甄定遠感到意外,但他卻不暇細想其中緣由。

  殘肢紅衣人那冷電般的視線在房內四下掃視,最後落在趙子原身上,輕輕呵了一聲,陰陰道:「甄堡主莫非欲宰掉這趙姓娃兒?」

  甄定遠道:「恐怕是的。」

  他不待殘肢人接口,續道:「閣下以上賓身分住在本堡,對於這等閒事還是少管的好。」

  殘肢紅衣人尋思一忽,將甄定遠叫到一旁,低聲道:「老夫忽然對此子發生興趣,甄堡主何不順水做個人情,將他送與老夫為僕?……」甄定遠訝道:「怎地?你要帶回趙姓娃兒回水泊綠屋去?」

  殘肢紅衣人道:「沒錯。」

  甄定遠沉吟不決,那甄陵青面露不安之色,道:「爹爹,你切不可這麼做!」

  甄定遠道:「誰說不可這樣做了?你仍免不感情用事,這是你最大的缺陷。」

  甄陵青默默望著趙子原,晶瞳裏閃過一絲憐惜之色,一刻前,她猶怒氣洶洶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而後己,此刻卻為他感到難過,替他說起項來,瞬息間情緒竟變化如此之快。

  殘肢紅衣人獰聲道:「老夫一生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那娃兒若服下綠屋秘製馬蘭毒,俯首貼耳供老夫差遣,從此便如行屍走肉一般,豈不十分有趣?」

  甄定遠撫掌大笑道:「哈哈,一個機敏異於常人的少年,突地變成一名卑躬折節的僕人,的是有趣得緊。」殘肢紅衣人道:「你同意了?」甄定遠頷首道:「姓趙的是閣下的人了,隨你如何去處置罷——」

  殘肢人獰笑一聲,示意天風把他推至趙子原身前,說道:「娃兒你都聽見了?」

  趙子原淡漠地道:「區區的耳朵並沒有聾,閣下何須多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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