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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老者默然的指著青塚上埋著的石碑,三人趨前一瞧,只見其中一個以篆體鐫刻著幾個字:「喬如山為謝金印所殺,長眠於此。」

  這幾字乍一入眼,趙子原只覺腦子一陣轟轟隆隆,一顆心子彷彿就在這一剎那間,被人提懸了上來——

  耳裏聽得那黑靈官鄒令森脫口道:「喬如山?中州一劍喬如山?!我道他怎麼在二十年前無故失蹤,原來又是亡在你姓謝的劍下……」

  老者並不分辯,他往前行數步,就在離這個碑石丈許遠的小丘右側野草叢中另有一碑——

  「謝金印為喬如山所殺,長眠於此。」

  鄒、哈一見碑上鐫字,神容霍地一變,兩人瞠目結舌,竟是一句話也出不了口。

  在同一忽,趙子原也瞧清了這塊碑上的鐫字,一時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什麼都不能想了。

  他沉沉的望了老者一眼,老者卻避開他的目光,朝鄒、哈兩人道:「兩位總應該滿意了吧!」

  趙子原卻神思恍惚,一個勁兒的低聲喃喃:「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會子,倏然一道冰冷的聲音自後響起:「這是假的!」

  丘上諸人猛可吃一大驚,循聲而望,只見趙子原身後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身材纖細,穿著一襲華服的女子!

  那華服女子年紀約在二十六七,雖非天姿國色,卻另有一種雍容的氣質,只是芳臉上卻蒙罩著一層濛濛青氣,令人一望即生出一種森寒的感覺!

  而她從出現到現在,連一丁點聲息也沒有發出,諸人幾乎完全不曾察覺,此刻又口出驚人之語,頓時把丘上諸人都震住了。

  只聞老者沉聲道:「這位姑娘方才躲在暗處,老夫不出聲喝破,你冒然現身倒也罷了,竟猶信口胡謅,哼哼,老夫……」那華服女子不待他話說完,冷然道:「我說石碑是假的,這算是胡謅麼?」

  老者道:「石碑還會有什麼真假之分?姑娘倒會說笑。」

  華服女子道:「不信咱們便挖墳一瞧——」

  此言一出,諸人吃驚更甚,簡直不敢相信這話竟會出自一個女兒家之口。

  老者厲聲道:「挖墳?誰敢做出這種缺德的事來,老夫便第一個斃了他!」

  華服女子道:「是不是心虛了,你老?」

  老者哂道:「老夫向來不喜與女人多口。」

  華服女子道:「試想一想:那喬如山號稱關中第一劍,劍上功夫雖高,但能到在謝金印身上穿個窟隆的地步麼?謝金印出劍之快、準、狠早已傳遍遐邇,豈會在一劍得手後,又落個與敵同歸於盡?是以這石碑不是假的還有什麼?……」

  老者道:「姑娘分析得頗有道理,但仍忽略了一點——」華服女子道:「你老說說看!」

  老者道:「事實往往與想像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華服女子道:「甭再說了,只因……只因我知道你老是何人。」

  老者道:「姑娘是發夢囈麼?老夫……」

  話猶未完,素服女子已截口用比冰還要冷的聲音道:「謝金章!你還要裝麼?」

  那「謝金章!」三字好比三隻巨鎚,狠狠在每人的心上敲了三下,立身在老者面前的鄒令森及哈金福兩人「蹬」「蹬」一連倒退數步,鄒令森瞠目道:「你,謝金章?……你,你是謝金印的胞弟?……」趙子原的震駭自是難以形容了,他在心中狂呼道:「謝金印!……謝金印居然有一個胞弟!……」

  老者神容一連變化了好幾次,陡然仰天一聲長嘯,道:「盱衡天下,能認出老夫之人也是寥寥可數了,姑娘是誰?老夫心裏也是明白得很。」

  那鄒令森道:「適才咱等都錯將閣下認做是謝金印,說什麼也沒想到他的胞弟上面……」

  老者冷然不理,逕朝華服女子道:「姑娘既已說出老夫身分,老夫迫得只有動手殺人了!」

  他面上殺氣畢露,一掌徐徐抬起——

  華服女子道:「早料你老會如此,先且說說,那謝金印而今又潛隱何處,竟叫你老代他出面受過?」

  老者道:「你知道得還不夠多麼?」

  他一掌正待劈下,一側的趙子原陡然跨前一步,沖著老者道:「謝金印在那兒?你說——你說——」

  老者怔了一怔,道:「小哥兒有什麼事?」

  趙子原滿臉血紅,斬釘截鐵地道:「拚命!沒有第二句話!」

  老者矍然變顏,道:「年紀輕輕便要找人拚命,你知道自己是誰麼?」

  趙子原反倒一愣,那華服女子道:「得了,這人不知自己是誰?還要你老替他說出不成?」

  老者怒目瞪了她一瞪,道:「姑娘省省口舌吧!」

  華服女子道:「你老……」

  她方說出兩個字,突聞小丘西方林中傳出一道清越的長嘯,那嘯聲在夜空中縈迴,久久不絕!

  老者乍聞嘯聲,顏色陡變,他再不打話,一轉身如飛縱去。

  鄒令森和哈金福異口同聲喝道:「慢走!」

  兩人相繼縱身而起,緊跟在老者身後,往西方林中掠去。

  趙子原略一猶豫,也待起身追上,那華服女子嬌喝道:「你留在此地!」

  趙子原一轉身,前方人影已杳,他心裏發急,疾然提身前追,行越數丈,忽地眼前白影一閃,那華服女子攔身在他的前面!

  華服女子咬緊銀牙道:「叫你留下,你沒有聽見麼?」

  趙子原就怕失去老者蹤跡,那有心與她磨菇,情急喊道:「閃開!」

  他單掌拍出,乘對方閃避之際,身子接著一躍而前。

  華服女子怒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話聲中,玉臂抬起,一袖往趙子原背宮揮去。趙子原正自飛奔間,驀覺後背生涼,本能之中左手一揮,向後斜打而出。

  他這一式乃是情急所發,完全放棄了防守,若對方不中途撤招,勢必落個兩敗俱傷,那華服女子冷哼一聲,一袖再揚,由直拂立刻變化為斜圈之式,真力不但不發,反而倒逆形成一股內家凝勁。

  趙子原只覺自家掌式一窒,同時有一股強力自對方袖上傳襲而來,有似雪滾沙崩一波一波湧出。

  其外並有兩道暗勁自前方迴旋而至,趙子原只一錯愕間,身子已被緊緊箝住,動彈不得。

  趙子原幾曾見過這等怪異的武功,要他束手待斃自是不甘,他身在空中,提起一口真氣,屈肘往後直撞,背上壓力登時一減,但前方那兩道迴旋之勁並未稍斂,整個身軀像是受了一種莫大圈引之力,去勢為之一挫。

  他身方落地,華服女子已欺至一尺之內,但見她玉手一晃,「啪」兩聲,趙子原身上的穴道均為其所罩!華服女子冷冷道:「小子,你倒是拗強得很。」

  趙子原雙肩雖已受制,心中仍不住在忖著如何衝出困境,此刻便乘對方說話之際,右手拇指一扣一彈,「嘶」的一聲,那股指風疾奔而出,華服女子立覺左腰一麻,駭然收手一閃。

  她嬌軀一連退了四五步,脫口道:「旋葉指?!……原來你是陽武白雪齋的傳人,這就難怪了。」

  趙子原無心戀戰,一提身便待前掠,但那華服女子卻如影隨形,原式拂出一袖,趙子原雖有了一次前車之鑒,竟仍閃避不過,「啪」「啪」「啪」三響,他背宮及腰上的大穴均被制住。

  華服女子拂袖一加勁,趙子原身子頓時一頓,再也站不直身,仰天翻了一跤,跌將下去。華服女子拂拂衣袖,道:「你一身功力很夠火候,可惜遇到的是我。」

  趙子原躺在地上,大吼道:「好沒來由!」

  華服女子道:「小子你無頭無腦說些什麼?」

  趙子原道:「你無故攔阻於我,復動手偷襲,到底是何用心?」

  華服女子道:「姑娘先問你一句……」

  趙子原打斷道:「你把我穴道解了,咱們再打一次。」

  華服女子冷笑道:「再打十次百次,也不會有第二個結果,憑你這身功力,應付江湖宵小是足有餘裕了,若說要去尋謝金印拼命,嗤嗤,還差得遠哩!」

  趙子原瞠目無語,華服女子復道:「舉世盡多自甘送死的愚人,姑娘也不屑攔阻,只是……」

  趙子原道:「你待怎的?」

  華服女子道:「在你枉死之前,姑娘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趙子原一愕,心道她原來是有求於己,但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卻能為她做什麼來?一念及此,疑雲頓生。

  華服女子秀眉一揚,道:「怎麼了?你為何不說話?」

  趙子原仍是默默不語,華服女子大恚道:「好小子,你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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