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嚴霜 | 上頁 下頁


  喬如山、謝金印短兵相接,交換了一招之後,身形又恢復原來的形態,對峙於五步內外。

  只見卓立在船頭的謝金印,身子似槍一般的垂直,劍尖微微下垂。對面的喬如山手中木槳平舉,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對方。

  在篷中,趙芷蘭仍然平靜地坐著,平靜地望著篷外兩人作生死之搏,連她也無從知悉自己心中到底有什麼感觸。

  倏地,喬如山吼一聲,率先發槳,槳槳不離謝金印全身要害,招式之快之狠,氣勢之厲之厚,確已夠得上「爐火純青」這四個字了。

  似這等凌厲的攻勢,謝金印還是第一次碰到,急切間他不暇多慮,身形一扭,倏忽之間,竟在那彈丸之地連閃了十五閃,有若斜風下動盪的輕煙,令人觀之油然而生模糊之感。

  喬如山一步踏前,緊跟著一連擊出十五槳,那槳面如同長了眼睛般緊跟著對方的身形而移動,陡然一股奇異的怪風響起,謝金印身子忽地一個倒竄,整個人與船面擺成平行,避過了對方的木槳範圍。

  謝金印喘了口氣,說道:「喬如山,你那一手『無常劍式』,用在槳上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喬如山沉聲道:「豈敢,喬某有自知之明,方才閣下好一式輕身挪騰功夫,喬某見所未見,自嘆弗如……」謝金印正待說話,喬如山復道:「喬某有一個不情之請——」

  謝金印詫然道:「請講?」

  喬如山咬緊牙關道:「今日喬某若不幸落敗身死,請閣下念在與芷蘭有一段露水恩情——放過她!」

  謝金印默然不語,喬如山面色一變,身形陡地凌空騰起,足足躍起二丈多高,木槳一橫,直劈而下。

  謝金印面上汗珠陡現,大喝道:「好一招攔江截斗!」他當機立斷,右手長劍向後一甩,同時借腿腰之力向後縱退。

  那喬如山孤注一擲,在空中連換三式,木槳吞吐間已戳出十餘槳之多,那種速度即強如謝金印也不禁觸目心驚。

  只聞「呼」地一響,謝金印竟在這間不容髮中,疾向左一個轉身,雙足凌空虛點,避過槳網,緊接著劍於一抖一挑,劍光霍霍,有如長浪裂岸而湧,這一刻他已施出了獨步天下「扶風劍法」威力最大的三天式之一「金光渙散」!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尖嘯之聲陡然亮起,緊接著嗚嗚一片陰寒的殺氣盛起,謝金印一劍自斜刺裏一遞而出——

  但見劍氣方盛又斂,謝金印抱劍停立船頭,而三步之外,喬如山喉結突地噴起一道血泉,綿綿不絕——

  月華忽暗,湖面夜風拂起,驚鳥驚啼一聲,展翅而飛。

  沉寂,謝金印手中橫著長劍,走近頹然倒臥在船板上的喬如山,低喃道:「天下沒有人能在這一招『金光渙散』下全身而退,喬如山你死得並不冤!」

  舟上漬灘了一堆血水,染成狼藉的紅色圖案。

  謝金印步履闌珊地走進篷中,但見趙芷蘭依然一動也不動的坐著,臉色由灰白而轉成鐵青。

  移時,芷蘭夢囈似地道:「他,如山死了?」

  謝金印懶慵慵的點了一下頭,殺了人之後,他反而又顯得無精打采起來。

  他掣劍入匣,說道:「不為報酬而殺人,在某家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趙芷蘭咬緊銀牙道:「可恨,如山和我所佈下的周密計畫,竟在你那恐怖劍法之下,全告失敗了。」

  謝金印再度感到眼前這女人身上所透出的逼人「殺氣」,他恍然悟到,雖然自己也是常常會使人感覺到帶有「殺氣」的人——尤其是他抽出劍子的時候——但兩者之間,終究有所不同。

  趙芷蘭緩緩闔上眼簾,許久未見有何動靜,復行睜開道:「你為什麼還不殺死我?」

  謝金印有氣無力地道:「姑娘又是多此一問了,某家並沒有以殺人取樂的習慣,方才擊斃令夫君,乃是情非得已,除非——」

  趙芷蘭接口道:「除非如何?」

  謝金印道:「除非姑娘也要出手殺我,但某家看得出你對武藝一點也沒造詣。」

  趙芷蘭道:「那麼你去年殺死家父時,怎地不連我也一併殺了!今夜司馬道元一門十多口不是都死在你手上麼?」

  謝金印道:「要殺幾多人,全憑僱主之意,去年那託付某家之人,指明只要除去令尊……」

  趙芷蘭衝口道:「是誰?那僱你殺死家父的人是誰?」

  謝金印搖頭道:「事關某家之信實,恕某家不能透露。」

  趙芷蘭長身立起,出篷走到喬如山身側,伸出抖顫的皓手,輕輕愛撫著他那冰冷的臉頰。

  謝金印跟在後頭,說道:「適才令先夫嘗言,他之所以欲暗襲某家,除卻為姑娘報父仇之外,更為取得職業劍手之資格,難道爾等已困厄到須藉殺人謀生的地步?」

  趙芷蘭道:「自家父仙去,大昭堡便形同廢墟,如山與我顛沛流落於江湖,時而甕餐不繼,如山又與你一樣,不屑為竊為盜,只有走上職業劍手一途……」

  說到此處,她右腕突伸,自謝金印腰間抽出長劍,便往自己頸上抹去!

  謝金印不料她走此下策,急切間揮手一擊,「啪」地一響正中芷蘭腕間,芷蘭五指一鬆,長劍登時揮落船板之上。

  他哈腰將劍子拾在手中,冷冷道:「某家從來最反對別人自栽,如果姑娘有勇氣去死,便應該有勇氣活下去……」

  趙芷蘭芳容慘變,厲聲道:「既不殺我,也不容我死,你……你這人刻薄寡情,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你可懂得什麼是人性?什麼是感情?……」謝金印淡淡道:「姑娘說得很是,某家對天底下之事都不在乎,什麼人性感情自是不知。」

  趙芷蘭道:「對凡事都不在乎?敢是你自以為天下已無人能為你敵之故,若是傳說中那幾個武林高人仍然在世的話……」

  謝金印陡然之間,像是被一隻巨錘狠狠地敲在心上,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變顏沉聲道:「姑娘是——是說靈武四爵,燕宮雙后及——摩雲手?別胡說,那不過是街談巷論的話譚罷了!」

  趙芷蘭冷笑道:「雖是街談巷論的話,但有誰敢證明這些人當真不在人世?」

  謝金印瞠目不能作聲,須臾始道:「休說某家不信此邪,便是他們當真存在人世,某家又何懼之有?……」

  正說間他眼角偶然一瞥,忽然發現前面畫舫上,有一條黑影衝掠而起,直往對岸躍去!

  謝金印面色一變,喝道:「呔,那廝——」

  他足步頓處,身形劃空而起,落在對岸,躡緊前面那條黑影疾追而去!

  趙芷蘭望著謝金印的背影逐漸消逝在蒼茫的夜色中,這刻她才露出激動的神色,顫聲自語道:「萬一——萬一——我的身上有了他謝金印的兒子……」

  煙水渺茫,銀光映掩滿湖,湖上仍有絲絲的寒意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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