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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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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萍尚未及回答他的話,殿中已走進兩個人來,手提著燈籠,粗豪地笑著,借著微弱的燈籠之光,王一萍打量著這兩人,心中一驚,原來這兩人正是昨夜荒林相遇的更夫。 他無法再細細體味這兩個更夫和此事的關聯,因為大廳裏隨即又擁入一批人來,這些人都一身短打扮,腿上裹著倒趕千層浪的包腿,一個個身軀彪壯,聲音粗豪,只不過是些江湖中的末流角色而已。 那些人得意地走了過來,有人說:「這次真是大功一件,幫主若是知道了,再也不會罵我們是光吃不幹的窩囊廢了。」 另一人接口道:「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翻花浪子』竟會落在我們這一批酒囊飯袋手上。」說完,得意地大笑著。 王一萍心中奇怪:「誰是『翻花浪子』?這批人又是誰?」 那批人又走近了些,提著燈籠的更夫走過來,踢了賀銜山一腳,罵道:「姓賀的,今天你可得認栽了吧。」賀銜山一聲不響,那更夫卻像是對他痛恨至極,口裏罵著:「姓賀的,你招搖撞騙,淫人妻女。我們『紅旗幫』雖然也是個見不得人的幫會,可是我們幫裏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恨你入骨?」他放聲一笑,又道:「今天你落在我們手上,好朋友,就認命了吧。」 隨即,他踢了賀銜山一腳,轉過頭來,朝王一萍道:「姓王的,平日我倒尊稱你一聲『公子』,是看得起你,可是你和這姓賀的一路,我們可有點不大看得起你了。今天沒別的話說,也只好委屈委屈您啦。」 王一萍恍然大悟,暗忖:「聽這些人的口氣,這賀銜山想必是個武林敗類,因此人家不惜千方百計地來做掉他,而我——」他無可奈何地一笑,「只不過是恰好要倒楣而已。」 那更夫連踢帶罵,又轉過頭去,朝那批人說:「哥兒們,我小銅鑼提議,今天就在這裏先把這姓賀的廢了,免得日久天長,又生出別的毛病。」他哼了一聲,回頭去「呸」的一聲,朝賀銜山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呀,丟盡了你哥哥的人,這一次,可別再想你哥哥來救你了。」 賀銜山仍然一言不發,既不分辯,亦不驚慌,更不生氣,王一萍不禁暗暗敬佩他的鎮定,無論事情的真相如何,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定功夫,仍然令人覺得可佩。 那批粗漢中忽然又有一人道:「小銅鑼,你做事可別太冒失了,舵主還沒來,你少在這兒胡亂發表議論。」又有一人接口道:「我看小銅鑼做事也太冒失了些,你看看把人家姓王的也給弄來了。人家是北京城裏鼎鼎大名的公子,糊裏糊塗把人家給綁了來,你們說該怎麼辦?」頓時那些粗漢議論紛紛,都是以這叫「小銅鑼」的更夫為目標。 原來這事小銅鑼功勞最大,他在荒林中識出「姓賀的」之後,暗地尾隨,從王宅小廝口中,知道他是去了「海萍」家裏。他暗中計較,知道難以力敵,於是就利用「紅旗幫」在北京城低層社會的勢力,威逼海萍,暗算王一萍等人。 想那海萍只是九城裏的一個妓女而已,當然不敢和北京城裏的低層社會中的惡勢力相抗,於是就暗暗在酒中下了藥,讓小銅鑼立了個大功。 「紅旗幫」裏其餘的人可不免暗暗嫉妒,議論紛紛,冷言熱語,將小銅鑼批駁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種情形可瞞不過老於世故的賀銜山,自從他知道自己是落入「紅旗幫」手中,就已經明白自己今天是難逃公道的了。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對「紅旗幫」的所作所為,的確是令人髮指的!此番他落入「紅旗幫」之手,當然是凶多吉少的了。 「紅旗幫」的那些粗漢數落了半晌,又有人道:「舵主怎地還不來?他說他即刻就來的呀!」另一人說:「我們舵主有名的精明強幹,大約此刻又撞上了什麼事,所以要來遲些。」 小銅鑼悶了半晌,看到大家目標轉移,於是也接上道:「我知道他老人家絕對不會不來的,他老人家對這姓賀的也是恨之入骨——」 另有一個很低的聲音問道:「我們的這位舵主是不是當年……」 但是他話未說完,很快又被另一人打斷了:「噓,別提這事,等會兒給舵主聽見了,可不是好玩的。你知道,我們舵主別的不忌諱,可就忌諱別人說及他以前的那檔子事。」 賀銜山聽了,心中更恐慌,從這幾人的對話中,他已知道這些粗漢口中的舵主,就是「紅旗幫」幫主奪命紅旗手下的最得力幫手之一,也就是「紅旗幫」中掌紅旗的四個舵主之一——玉面狐張先遼。 「如果這些漢子口中的『舵主』果真就是玉面狐,那我可就真的慘了,早知今日,唉!我昔年又何必去弄他的老婆,何況他那個老婆又不是什麼上等貨色!」賀銜山暗地思忖著。突地,他轉念一想,替自己開脫:「但看情形不會是他,如果是他,聽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怕不馬上趕來才怪。」 其實他卻不知道,那些粗漢口中的舵主,就是「玉面狐張先遼」,而張先遼之所以沒有即刻趕來,卻是因為他遇到另一件事,而這件事,險些令他永遠也無法趕來了。 原來當日向衡飛落寞地走出王宅的後園,春寒料峭,頗有蕭索之感。向衡飛踽踽獨行,不禁暗自唏噓,覺得人生很難確立一個目標。 他十年來可說是含辛忍辱,受了不少氣,也吃了不少苦,終日安慰著自己的,就是想等到十年後赴了師命所訂的約後,就要憑著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上好好做出一番事業來。 哪知真正到了這一天時,事情的發展遠出乎於他意料,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天命」,人們往往將自己的智慧所不能解決的事,稱之為「天命」。向衡飛此時唏噓感慨,又何嘗不是在暗怨「天命」? 王一萍的「三日之約」,他覺得很興奮,也覺得很難受。 興奮的是十年的等待和期望,今日雖未得到結果,但終究是快了,雖然這三天的等待,在他心裏會覺得比十年更長。難受的卻是他對王一萍和自己之間友情抱憾,他又何嘗不願意與王一萍結為知交,但是師命如山,他又怎能違抗呢! 他又無可奈何地將這些委諸於「天命」,對於「天命」,人們總會有「無可奈何」的想法。在他心底深處,還有一份「茫然無所適從」的感覺。 此後何去何從?該怎麼樣才能一展抱負?這在他心裏,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此刻大地蕭索,林木颯然,他微微有了「世事如夢,又何苦去爭名奪利」的遁世之想。 但若叫他依然隱身在低層社會裏,他又怎會甘心呢?明珠的光芒是絕對不會永遠被隱藏的。這也正如被藏在布袋裏的尖錐,遲早會鋒芒畢露,於是他心中開始凌亂了。 他茫然走了一會兒,腹中開始有些饑餓,方才他未等終席,就匆匆離去,此刻卻想找些東西吃了。於是他匆匆前行,繞過這片荒林,找了家極窄小而雜亂的吃食店,走了進去。這店所賣的,僅是些鍋餅、牛肉之類極為粗糙的吃食,進去的吃客自然也都是些販夫走卒和一些低級人物了。 向衡飛走了進去,掃目一望,熟人極多。此刻他心情落寞,也懶得去招呼,低著頭,向前走了兩步,想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忽地,他屁股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回頭怒目而視,卻見是北京西城裏一個頗有勢力的地痞,正斜眼睨著他,笑道:「受氣包,怎麼好幾天沒看到你了?跑到哪裏去窩起來了?」向衡飛極為勉強地笑了笑,他已習慣於這種動作和這種言辭,今日雖覺得有些不忿,但卻也習慣性地忍住了。 他隨意坐了下來,這店的吃食種類極少,是以也根本不需要點,堂倌送過來幾塊鍋餅,一碗又鮮又濃的羊肉湯,向衡飛隨意吃著,目光呆板地停留在油膩的桌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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