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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十回 是歟非歟真偽莫辨 恨乎悔乎我心能知

  王一萍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那悄然掩至的竟是一個怯生生的女人。而更令王一萍感到驚奇不已的是,這女人分明就是被他留在黃山外山那座絕峰之頂的北京名妓海萍。

  可是他立刻想到這是決不可能的。第一,海萍是北京城裡高張豔幟的名姝,若是要她稍露色相,顛倒眾生,在她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要她獨自翻下奇險無比的百丈高峰,只怕是難上加難。

  第二,适才他聽得十分真切,語音分明就出自耳後,而海萍人卻站在十丈以外。除非海萍已經練就內功傳音的功夫,否則絕難辦到。要說一個銷魂豔窟中的豔姝在不到一個月工夫裡,練成隔空傳音的絕學,卻又令人難以置信。

  王一萍越想越覺得這事決不可能,可是海萍分明就站在他眼前,卻又令他不得不信。

  濛濛水霧,漫空飄灑,王一萍放眼望去,只覺隔著一層薄霧的海萍竟憑空添出一分清靈之感,不由大感迷惑。

  那女子輕笑著道:「你這個人真奇怪!」

  王一萍心中暗道:「啊!真奇怪,只不過幾天,她連聲音也變了。」

  那女子見王一萍忽而望著她癡癡發呆,忽而低頭默想,就是不肯開口。秀眉微皺,也未見她舉足,人已到了王一萍身前,玉臂輕抬,緩緩向王一萍肩頭抓去。她出手看似緩慢,實則奇快無比。王一萍鼻中嗅著一股幽香,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綺念。那女子一雙嫩若春蔥、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已伸至王一萍肩著不遠。

  王一萍根本無暇推想何以海萍數日這隔,突然之間,竟具有此等身手?他已埋頭苦練了十年,瞥見海萍的一雙纖纖玉手抓向自己左肩,本能的塌肩滑步,向另一塊崖石上縱去。

  王一萍應變奇速,但足尖才動,即覺得左肩一陣劇痛,已被海萍玉指抓中。

  王一萍清楚地記得,海萍的素手曾經不止一次地抓過他的肩頭。可是以往的感受是輕憐密意、秀骨香酥,但此刻他所感到的卻是一陣奇痛徹骨,不由得運氣相抗。

  海萍仿佛略感意外地道:「差一點還抓你不住呢。」

  王一萍已經運氣相抗,仍然覺得肩頭奇痛有增無減,不覺緊皺著眉頭,不悅地道:「海萍,你待怎地?」

  海萍愕然道:「嗯,什麼?你叫我海萍?」

  王一萍心中感到一絲愧怍,將頭低下,不敢抬望海萍,心道:「海萍不過是歡場中的一個弱女子,怎能對她苛求?倒是自己素來自命風流,到頭來卻不能自拔,真是令人慚愧。」

  王一萍本就覺得羞於見她,這時聽她如此一問,遂赧然道:「是的,我不配叫你海萍。」

  海萍略現氣憤地道:「我本來就不叫海萍麼,你這人好似有點瘋瘋癲癲的,真倒黴,一大早就碰見個瘋子。」說時,鬆開五指,閃身向後輕掠而去。

  王一萍見海萍離去之時,所施身法,功力之高,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大為吃驚。待他想起應該趕上「海萍」,設法解開心中疑團,「海萍」早已芳蹤杳渺。

  王一萍此刻頭腦感到極度的混亂,他在附近林中搜尋了一遍,未曾發現海萍的蹤跡。他明明覺得海萍由一個嬌柔無力的弱女子,一變而為身懷絕學的武林高手,令人難以置信。但他腦際縈回著一個使他百思不得其解,而又與他切身相關的事情。他始終弄不明白,崔仲宇究竟施展何種奇功,使他始終有著技不如人的感覺。

  他漫步走著,不覺又來到飛瀑之下,他望著腳下洶湧激蕩,但卻清冽無比的潭水默默出神,半晌,始沉鬱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唉,我真弄不明白。」

  一語甫出,身後有人悠然接口道:「你當然開不明白,除非南北雙靈親自前來,即使他們兩人真的前來,只怕……」

  王一萍正在回想攻向神劍無敵的那三招,第一招並未施出全力,在真力將吐的那一刹那,似乎覺得有一股視之不見的神奇力量,從崔仲宇身上發出。

  第二招時,他已施出九成真力,崔仲語端坐如故,不揮不拒。以當時的情勢而論,勢必傷在金劍之下,但臨到劍尖即將刺中崔仲宇左肩的一刹那,又發生了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至於那第三招,也是王一萍攻向崔仲宇最後的一招,情形亦複如此。

  王一萍全神凝注,將這三招一一想畢,自覺這三招施展得無不恰到好處,尤其是那第三招,已將「龍飛九天」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可是——

  王一萍想到此處,禁不住搖著頭,一連歎了好幾口氣。

  身後又傳來一聲輕笑。

  王一萍意態蕭索,灰心已極,明明聽見,卻連頭也懶得回。

  身後雖然未再傳來笑聲,但王一萍知她並未離去,心中暗道:「管你是誰,反正我不理睬你就是。」

  他率性地坐在崖石上,回想一些久已淡忘的往事。

  他最先想到北京城內的故宅。二來因為嚴父有命,準備秋季入圍應試,因此獨自一人留居京中。但另外尚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這也是王一萍寧願暫時離別家人,留居北京的原因,即是:因為他早在十年之前聆受的先師遺命。

  這十年來,在王一萍這一生當中……

  王一萍一面回憶著種種往事,一面仍注意著身後動靜,他現已逐漸想到,深山大澤,不知隱藏著多少奇才異能之士。而這些人物的出現大都十分突兀,並且大都具有怪僻的個性。當你不想理睬他時,他會三番四次地在你身旁出現,待你有意跟他攀攀交情,他卻又會飄然隱去。王一萍想到這一點,覺得還是以不理睬身後那人為妙。

  一樓輕風,輕輕掠過,這縷輕風微弱得連林梢枝葉全未顫動一下,可是坐在石上正在回想往事的王一萍卻已察覺。

  他起初以為是那女子見自己不加理睬,覺得無味,已自離去。可是繼而一想,立即覺得自己的判斷大有問題,如果說這縷微風是那女子離去時的衣襟帶風所致,應當是由近而遠。可是適當這縷輕風分明是由遠處掠來,豈不說明非但原先立在身後的女子未曾離去,並且另外又多出一人來。

  王一萍想到此處,不由得暫且拋開無窮心事,回頭望去,只見距離自己身後大約十丈左右果然站著兩人。一個是先前突然出現,但隨後又飄然逝去的神秘女子,另一個卻是崔仲宇的徒弟,冷靜絕倫的谷潔。

  王一萍一見谷潔,迅即想起在憨山寺後殿中向崔仲宇攻出的三劍,一種既是迷惑,又覺羞慚的感覺突又油然而生。

  這種感覺仿佛一塊重鉛壓在心頭,使他變得有點近乎發狂。谷潔才一出現,王一萍立即向側旁縱掠而去。

  谷潔遙遙喚道:「喂,你站著,我有話要跟你說。」

  谷潔面色雖冷,但語音溫婉,使人聽來頗有親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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