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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話未說完,那扇緊閉著的破廟大門突然一聲大震,淩空飛起,直拋出數丈以外,落在院中,立又發出一聲巨響。這事發生得太過突兀,紅旗幫的人紛紛自殿中擁出,飛快地向大門口趕去。

  向衡飛負手而立,狀甚悠閒。原來向衡飛早已知道,紅旗幫但凡有甚重要事情必定在這破廟中聚集商議,是以取到權杖之後,徑直向破廟趕來。

  紅旗幫徒在大門被震飛的一刹那,莫不又驚又駭。此刻一見大門外除了一個一向受人欺侮的「受氣包」而外,再無旁人,立又轉驚為怒。

  有人在後面嚷了一聲:「混蛋,揍他!」前面諸人搶上數步,揮拳亮掌,齊向受氣包身上打去。

  向衡飛態度沉著,毫不忙亂,將手一伸,大聲道:「住手,我有話說!」前面諸人一眼瞥見向衡飛掌中之物,倏然色變,立將揮出的手臂收回,恭身而立。後面的人顯然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仍自高聲嚷道:「媽的,還挨個什麼勁,揍啊!使勁揍!」

  向衡飛微笑一聲,電目一掃。眾人齊覺不敢逼視,紛紛將頭垂下。不過他們心中都有著一個疑團:「這人明明是受氣包,可是神態一點也不像,腰杆也直了,聲音也亮了,尤其是那一對眼睛,簡直跟利劍一般,令人不敢接視,難道他有一個面貌酷似而武功極高的兄弟突然回來?可是不對啊!受氣包從小就是孤鬼一個,從未聽說他還有兄弟!」

  向衡飛眼見這些平日恃強淩弱的傢伙一個個懾服在他逼人的眼神之下,心中不由感到一絲快慰。

  最前面一人躬身問道:「敢問尊駕手持本幫權杖,不知有何吩咐?」這人話說得極為勉強,只因他認定眼前這人確是受氣包。但見他手中所持權杖絲毫不假,因此說話不得不客氣一些。

  向衡飛原想找出幾個平日欺侮他最多的人,以及适才在人叢後向他喝罵的人,好好地折辱一頓,但此刻見了這些人可憐的樣子,突然覺得這些人可恨亦複可憐。自己與王一萍比鬥之後,即將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又何必與這些人一般見識。他遂道:「奉貴幫張舵主之命,將王公子立即釋出,不得有任何延誤。」

  立即有四名紅旗幫徒走回大殿,但立即又慌慌張張地走出,大聲道:「王公子和那姓賀的都不見啦!」

  向衡飛深知紅旗幫鬼門道極多,說不定乘這入殿的一刹那,弄了什麼手腳,將王公子和賀銜山藏入殿中秘穴。他足尖一點,從眾人頭頂一掠而過,直向大殿中飛落。紅旗幫徒幾曾見過這等身手,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向衡飛在大殿內仔細地搜尋了一遍,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這時紅旗幫中身份較高的幾人也趕進了大殿,他們擔心的不是名重一時的王公子,而是與紅旗幫仇深似海的翻花浪子賀銜山。

  其中一人走到原先王一萍和賀銜山躺過的地方,蹲身細看了一會,突然驚咦了一聲。

  向衡飛知道他必然有所發現,飄然掠至,俯身一看,只見一方水磨青磚上刻著幾個字,寫的是:明夜三更,原地相會。

  向衡飛見字跡旁尚留著許多磚粉,證明這些字是新刻上去的,而這些字粗細有致,深淺如一,顯然留字之人內功已有極深造詣。

  向衡飛立即想到磚上字跡可能是王一萍所留。但他又想到王一萍遲不走,早不走,偏偏等到自己出示權杖要人的時候乘隙逃走,其中是否另有蹊蹺?他想了一陣,始終想不明白。他也懶得多想,反覆將磚上字跡看了兩遍,一語不發,躍出牆外,只幾閃即已沒入夜色深處。

  次日子夜——

  王家後院裡顯得十分寧靜。王一萍和賀銜山對坐在倒軒中,桌上五隻兩尺多長的龍涎香已燃去大半。賀銜山眼簾低垂,王一萍不時向園外張望。

  最後王一萍終於有點按捺不住,輕聲道:「他該不會爽約不來吧!」

  賀銜山神色凝重,他心中已在盤算著一件十分重大的事,這事已困擾了他一整天。他平日對自己的機智頗為自負,但此刻卻感到極度的迷惘,無法決定究竟應該怎麼辦?

  王一萍為人風流瀟灑,對旁人不大注意,但半天未見賀銜山回答,難免略感詫異,遂又問了一句:「賀兄,你認為姓向的會來嗎?」

  賀銜山這次可聽見了,忙道:「除非他——」

  一言未了,牆外突然傳來颯颯風聲。

  賀銜山隨即發覺,下面的話縮了回去。

  王一萍肩頭微晃,早已飄身軒外,面向風聲來處注視。那陣衣襟帶風之聲在兩人聽來異常清晰,決不致聽錯。但來人似乎隱身牆外,不肯現身。

  王一萍覺得向衡飛既已依約前來,就該正大光明地進來,何必鬼鬼祟祟,顯得太小家氣,遂略帶鄙夷地道:「在下已在此守候多時了,尊駕既已來到牆外,何不進園一敘?」王一萍滿心以為向衡飛聽了這話,必定會從暗處現身。誰知牆外靜悄如故,毫無動靜。

  賀銜山冷眼靜觀,覺得這情形十分可疑。就在這時,倒軒後面有人陰慘慘地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憑你這麼點微末道行,也敢向咱們紅旗幫伸手。」

  王一萍和賀銜山聞聲驚顧,只見倒軒後面並肩站著兩個奇形怪狀的老人。賀銜山一見這二人,臉色倏變。

  王一萍只覺這二人輕功極佳,被他們掩到身後,竟然未能發覺。

  賀銜山故作鎮定地道:「不知江湖中令人景仰不已的陰山四煞,是何時跟紅旗幫套上了交情?」一語才罷,突聞身後有人冷冷說道:「姓賀的,老實告訴你,昔年的陰山四煞,今天已成為紅旗幫的四大護法。素聞尊駕自恃絕藝在身,目中無人,我們這群老不死的今夜第一次伸手替紅旗幫管事,說不得要向尊駕討還一些公道。」

  賀銜山實在料想不到以陰山四煞在武林中的身份,居然會投身紅旗幫下。更料想不到的是他們居然會在此時此刻突然出現,難道……

  王一萍對武林中事極為陌生,對陰山四煞更是一無所知。對他們故作神秘的舉止頗有反感,當下冷冷說道:「在下王一萍,與諸位素昧平生。諸位深夜逾牆而入,來意顯屬不善,在下倒要請教。」

  王一萍公子哥兒出身,哪裡知道對這些人根本不能說理。

  賀銜山知道今夜事態嚴重,如果他早知陰山四煞已投入紅旗幫下,而正巧又因事連夜趕回北京,他決不敢在青磚上留字,更不敢在北京城內逗留。

  可是人家已經現身,此時縱想溜之大吉,只怕對方也不會答應,心機一轉,附在王一萍耳邊道:「王兄,這幾人全沖著我一人而來,回頭如果動手,王兄儘管一旁靜觀。萬一小弟不幸失手喪命,尚祈王兄念在相交一場,設法遣人將小弟屍體運回桐廬,小弟在九泉之下,亦感激萬分!」

  王一萍和賀銜山數日相處,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但賀銜山如此一說,王一萍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置身事外,遂慨然道:「賀兄放心,賀兄如此說法,豈不將王某看得一錢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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