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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四回 情外生情恨中蘊恨 情非真情恨豈真恨

  錦室內銀燭高燒,清輝匝射,室中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桌上杯盤狼藉,嫋繞在室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醇酒佳餚的餘香,打從屋簷下的空隙中透入向衡飛的鼻孔中。

  向衡飛心中暗道:「究竟是未經風霜的公子哥兒,危機當頭,竟然毫無所覺,反而醇酒婦人,恣情享樂,真是——」

  向衡飛的目光在桌上一瞥而過,立即移向那張擺設在屋子盡頭紅木描金的溫香軟榻。榻上雲帳低垂,帳內隱約可以看見一雙人影。使向衡飛一瞥之下,立刻感到半身發麻的,是斜伸在紗帳外的一條赤裸裸、雪白滑嫩的玉腿。

  向衡飛一瞥之下,毫不考慮地罵出了聲:「不要臉的賤女人!」

  絛雲紗帳微一抖動,一條人影從後窗疾穿而出。半空中腰身一擰,人已翩然翻上屋頂,從他身法看來,這人輕功顯屬不弱。

  向衡飛早在紗帳微動時就已察覺,這時早毫無聲息地飄身隱入三丈外的另一處屋角。

  這人翻上屋頂,舉目四顧,並未發現半條人影。不由微覺詫異,但他久曆江湖,自信不致聽錯。他略一考慮,立又飄回室中,匆匆穿好衣服,並將隨帶兵刃操在手上,二次掠上屋頂。

  這人正是「紅旗幫」負責執掌紅旗的四大舵主之一,玉面狐張先遼。

  小銅鑼借紅旗幫之勢,強逼海萍和小霞兩人在酒中暗下迷藥,迷倒王一萍和賀銜山兩人。海萍為避免兩人生疑,自己也陪著喝了不少迷魂藥酒。王賀兩人被紅旗幫手下強行劫去,海萍也癱倒在軟榻之上。

  這事玉面狐張先遼暗中已聽見風聲,悄然潛至。他與賀銜山有奪妻之恨,聞訊之後,匆匆趕來,王賀兩人已被小銅鑼等人劫持而去。

  玉面狐張先遼撲了個空,室中卻留有一個半裸的絕代美人。張先遼色中餓鬼,立即據案大嚼,飽餐一頓。

  玉面狐張先遼二次掠上屋面,遠遠看見數丈外的屋面上,赫然立著一人。他衣服穿妥,手中又提著兵刃,明知對方忽隱忽現,顯然武功極高,但已再無絲毫懼意,足尖一點,直向那人立身之處縱去。

  玉面狐張先遼此舉似覺太狂,如果對方果真是一位武林高手,以靜制動,張先遼豈不是送上前去?但那人悠然而立,顯然並無伺機出手之意。玉面狐一眼看清那人,登時狂笑一聲,道:「我說北京城裡是誰有這份膽量,竟敢管張大爺的閒事?嘿!嘿,想不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受氣包。嘿!嘿!」

  向衡飛從小在北京城內長大,十多年來,不知受了多少欺辱,他一向強行忍受,一來是他早已習慣這種侮辱,二來是他不屑與這些人斤斤計較。

  然而今夜他突然覺得已不再需要忍受這種莫名的侮辱。非但是不用忍受,而且要將以往十多年來所受的羞辱完全發洩,他要讓人人都知道,向衡飛不永遠是一個受氣包。

  明天就是他與王一萍約定的日子。以往的十年完全是為明天這一天而活。他決不能輕易放棄。換句話說,他必須把王一萍從紅旗幫中救出,然後兩人找個清靜所在,各憑胸中所學,無論如何也要拼出個勝負。到那時,他心事已了,自然可以遨遊天下,以酬壯志。

  玉面狐張先遼見受氣包被自己一喝,果然噤若寒蟬,一語不發。「你還有膽站在這裡?還不給你張大爺滾下去。」他撩起一腳,飛快地朝向衡飛小腹蹬去。

  向衡飛打從鼻孔裡暗哼一聲,斜伸兩指,照準張先遼足脛截去。這一招出手奇快,張先遼立覺小腿骨奇痛欲折,「呀」地輕呼了一聲。向衡飛只用了三成真力,張先遼就感到消受不起。如果向衡飛用足十成真力,張先遼這一條腿登時就得報廢。

  玉面狐張先遼始終認定受氣包是北京城內最沒有出息的人,居然被他二指戳中,吃了苦頭,心中怒氣更盛,暴喝道:「滾下去!」

  他連環出腿,刹那間,一連踢出五腿。玉面狐張先遼本可改用拳掌。但他認為适才是腿上吃的苦頭,自當從腿上找回。

  向衡飛下盤釘在屋面,上身不斷閃躲,張先遼連連踢空。臨到最後兩腳時,向衡飛右腳輕提,疾踹對方脛骨,左手抓住張先遼飛來的右腿,向上一抬。張先遼整個身子平摔屋面,只聽得嘩啦一聲巨響,屋瓦被壓碎老大一片。

  院裡的人聽見響聲,紛紛從屋內走出。看見屋頂有人,不禁大聲喊道:「捉賊呀!捉賊呀!」

  張先遼一按瓦面,輕輕翻起,又驚又怒,沉聲道:「受氣包,瞧不出你倒還有兩下子。走,咱們找個清靜地方,大爺倒要跟你好好比劃比劃。」說著身形一長,立向牆外掠去。

  向衡飛一連讓張先遼吃了兩次小小苦頭,心中頗為痛快。

  這時妓院裡養的打手已持了刀劍,爬上屋脊,一眼即已看出呆立屋面、公然做賊的竟是北京城內大大有名的受氣包,便吐了一口唾液,直著嗓門罵道:「好哇,受氣包,你真有出息,偷雞摸狗上房子,你可全學會啦!」話未說完,但見眼前人影一閃,各人只覺鼻子一酸,眼眶中硬生生被擠出幾滴眼淚。

  向衡飛暢笑一聲,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打從心坎裡發出的歡笑,笑聲中身子淩空而起,捷逾鷹隼,直向牆外掠去。人影已杳,笑聲猶在。幾個打手驚立屋面,半晌作聲不得。

  玉面狐張先遼掠出院牆,聽見受氣包仍在院內,似已被人圍困,遂將腳步停住。眨眼間,但見牆內飛出一條人影,輕功之高,實為平生僅見。張先遼心中一凜,暗道:「北京城內竟有這等高手,居然我會一點也不知道。」

  那人直向玉面狐張先遼立身之處掠來,輕飄飄落在一丈開外,身法美妙,觸地無聲。張先遼向那人臉上一望,登時暗吸一口冷氣。

  此刻的向衡飛衣衫雖舊,但神采飛揚,英氣逼人,含笑道:「舵主不是說有意跟我比劃比劃?走啊!我向衡飛能有機會跟舵主過招,真是三生有幸!」

  紅旗幫在底層社會中勢力極大,並不僅限於北京一處。玉面狐張先遼是總壇直屬的四大舵主之一,論身份,除了幫主、副幫主而外,決不在紅、黃、藍、白、黑五分壇壇主之下,平日哪裡受過此等閒氣?何況對方又是京城內公認的最沒出息的受氣包。

  玉面狐張先遼究竟不愧是老江湖,心中儘管已是氣極,但態度卻愈見沉著,滿含深意地望了向衡飛一眼,一轉身,默然向前疾縱而去。

  向衡飛胸有成竹,知道紅旗幫幫規極嚴,北京城內發生的事,如果玉面狐張先遼不在場,誰也不敢作主。王一萍和賀銜山兩人雖然落在紅旗幫手中,在張先遼未曾回去之前,決不致出任何差錯。

  玉面狐張先遼一面向前疾馳,一面在暗中盤算。一向受盡羞辱的受氣包,怎會搖身變為身懷絕學的武林高手?而偏偏在這要緊關頭,被他撞見。

  玉面狐張先遼此刻心中所想的,不是受氣包怎會在神鬼不覺之間,練成一身驚人武功;也不是何以受氣包身懷絕學,而甘願忍受種種羞辱;而是如何應付面臨的難題。

  張先遼輕功不弱,經這一陣疾馳,早已至城牆,他心中業已拿定主意。張先遼不願在人多的地方多作停留,為的是避免萬一收拾不下受氣包,不會令自己當眾出醜。但他也不願離城太遠,以便必要時可招呼舵下兄弟。因此他並不越城而出,又沿著城牆向正北跑去。

  向衡飛在北京城裡混了十幾年,除了混得個「受氣包」名號以外,對於北京城內大小事情無不了然于胸,張先遼的心事他是一猜便透。

  前面正巧有一片荒地,四周疏疏落落排列著幾株老樹。向衡飛暗提一口真氣,速度陡然增快,掠在張先遼前面,冷冷地道:「張舵主,我看這片空地已足夠咱們活動,不知舵主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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