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氣書香 | 上頁 下頁


  ▼第三回 輕嗔薄怒益增其媚 蝕骨消魂另有用心

  第二日清晨,管理王宅後園林木的花匠,心中暗自奇怪,公子的書房裡怎麼突然多了兩個生客。而且這兩個客人的打扮裝束都不倫不類,遠不及公子素日所交往的那些人那麼文質彬彬。但奇怪的是公子卻像對這兩人甚是親熱,甚至比對那些文質彬彬的公子闊少還要親熱些。

  這些事花匠只是在肚子裡奇怪,可不敢問出來,拿眼睛偷偷去打量人家,哪知被人家的目光一瞪,嚇得趕緊低下頭去打掃積雪,暗暗思忖:「這兩人的眼睛怎麼會這麼亮?」

  雪開始融化了,天氣格外地冷,三人都是剛起來,送來給王一萍一個人吃的早點,被三人吃了還有很多,粳米和雞湯熬成的粥,向衡飛還是第一次吃到,暗忖:「富貴人家的子弟,真是得天獨厚了。」

  三人走出園子,園子裡的空氣是寒冷而清新的,王一萍帶著他們在園子裡繞了一圈,向衡飛始終沉默著,像是有心事,那抱石書生賀銜山的眼睛轉來轉去,卻始終離不開那假山。王一萍暗笑:「這位仁兄的愛石之癖倒是真的很深呢。」遂陪著他走了過去。賀銜山喜色滿臉,不住地稱謝。向衡飛冷冷在旁打量,卻見此人的臉色在白天看來,白中帶青,眼神也微微有些不正,比在黑夜中看來,更令人討厭得多。

  須知向衡飛在外闖蕩,磨煉已有十餘年,什麼人沒見過,當下心中已然有數,知道這抱石書生定是被女色斫傷過度,不禁對他更起了反感,但王一萍與他談笑風生,卻仿佛和他很投機。

  賀銜山口如懸河,詩、詞、書、畫、琴、棋、彈、唱,講起來俱都頭頭是道,說及女色,更是眉飛而色舞。向衡飛暗暗皺眉,神色甚是冷淡。賀銜山笑道:「向兄對這些像是毫無興趣?」向衡飛敷衍了兩句,王一萍卻笑道:「賀兄不但文武雙全,而且還是個風流才子呢。」

  賀銜山仰天長笑,道:「小弟一介俗夫,不但文武兩途比不上閣下,就是這『風流』兩字,在閣下面前也萬萬談不上。」王一萍笑著謙虛,心中卻不免有些得意。他裘輕馬肥,風流多金,在九城中的確可稱得上是風流才子,只是他庭訓頗嚴,人也不俗,雖過屠門,卻未大嚼,僅以倚紅偎翠、絲竹言笑為樂事罷了。

  王一萍意興飛揚,賀銜山著意恭維,向衡飛冷眼旁觀,暗忖:「這廝究竟在搞什麼鬼?」原來這愛石成癖的抱石書生真正到了石頭旁時,對這些珍奇的山石反倒看都不看一眼了。

  午膳頗豐,向衡飛喝了幾杯白乾,意興豪飛,支起窗戶,風生滿襟,回頭一望,卻見賀銜山正在溫著花雕。

  他眉頭一皺,暗罵:「男子漢大丈夫,喝這些貓尿算什麼?」跑到桌旁,又滿滿斟了杯高粱,一飲而盡。王一萍拍掌大笑:「好!好!」也舉起酒杯,仰首幹了。

  向衡飛笑道:「這才是大丈夫行徑。」側目一望賀銜山,見他正舉著一杯已經溫熱了的花雕在慢慢啜著,一面笑著說:「對於『酒』,小弟是萬萬不及兩位,可是『酒』下面的一字麼?哈——」

  王一萍接口道:「飲酒而未對美人,實乃一大憾事。兩位如有興,小弟倒可做一識途老馬。」他朗聲一笑,道:「京城名妓,實有醉人之處,賀兄向居江南,恐怕還未領略過呢。」向衡飛尚未答話,賀銜山已推杯而起,笑著說:「走走!此間未竟之飲,等我們到那邊再續上吧。」

  對這些風塵脂粉,向衡飛一向都厭惡得很,這也許是他在那種環境中所造成的。須知人們對一件事瞭解得過深,自然也就會對那件事失去興趣,其實人生如夢,逢場作戲最好。

  於是向衡飛拂了拂衣衫,道:「兩位兄台有興自去好了,小弟卻不便奉陪。」他轉面向王一萍抱拳道:「兄台高義,小弟感激得很,只是先師遺命未了,小弟還是要來拜望的。」

  王一萍微微皺眉,暗忖:「我傾心結交,你竟不願交我這個朋友,難道我有哪點配不上你?」方才向衡飛直言不去,他已有些不快,這種公子哥兒,最怕人家掃他的興。

  向衡飛一再提及「先師遺命」,王一萍更不滿,微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弟也不能勉強,三日之後,兄台再來便了。」他略一停頓,又道:「只要小弟沒有其他突生之變,定會給兄台一個滿意的答覆,此刻恕不遠送了。」

  話當然說得不客氣,向衡飛倒也並不介意,人家對他態度的冷暖,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於是他拱手告辭,眼角都沒有向賀銜山面上瞟一下。

  賀銜山望著他那穿著已經洗得發白的衣衫的背影,冷笑道:「這窮小子是誰?」他已看出向衡飛與王一萍之間的不快,是以他才以「窮小子」來稱呼向衡飛,人情之淡薄,由此可知。

  王一萍正招呼小廝備事,聞言脫口道:「此人乃先師生前一個大對頭的弟子,他——」他終於止住話,沒有往下說。

  這並不是說他在顧忌著什麼,而僅僅是他認為這話沒有說的必要而已。

  賀銜山心一動,趕緊追問:「兄台的武功,不是小弟瞎奉承,在江湖上已可算得上是頂尖高手。兄台的師父,想必也是位高人,小弟揣測許久,心裡已猜中了八九分,兄台不妨說出來,小弟看看猜得對否?」

  這種非常技巧性的問話,果然使涉世不深的王一萍入彀了。他隨口道:「先師龍靈飛,過世已有十年了,兄台恐怕不會知道吧。」

  賀銜山面目變色,失聲驚道:「原來兄台竟是『南靈』龍大俠的傳人,龍老前輩隱跡江湖十年,武林中眾說紛紜。」他長歎了一口氣,又道:「卻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然亡故了。」

  原來當年龍靈飛與魏靈飛京畿比武,雙雙喪命,武林中人並不知道,對這兩位一代大俠的揣測也人言人殊,莫衷一是。

  王一萍笑道:「兄台也知道先師的名字?」賀銜山道:「『南靈』龍大俠一代人傑,江湖中誰不知道他老人家,誰不景仰他老人家?」他眼珠微轉,又道:「想不到他老人家竟爾仙去了,想必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聽到賀銜山這種說法,王一萍第一次知道了他師父在武林中的地位,十年之後武林中人提及他的大名,還有驚奇仰慕的感覺,這種聲望,使得王一萍心中怦怦,已然大動了。

  賀銜山見他仍未答話,緊接著追問道:「龍老前輩得的是什麼重症,怎地突爾仙去了?」王一萍微一驚覺,已自幻夢中醒過來,聽到賀銜山的話,微微搖頭道:「先師是和他老人家的一個大對頭交手時,各自中了對方一掌,竟然同時斃命了。」

  賀銜山「哦」了一聲,眼珠又轉動了起來,道:「另一位可就是與他老人家在武林中齊名的『北靈』威震河朔魏靈飛嗎?」

  王一萍頷首,又道:「方才那位向兄,就是威震河朔的親傳弟子,他也要承繼師命,來和小弟一較身手呢。」賀銜山隨口道:「這真叫做不自量力了。」

  王一萍一愣,並不明瞭此話中確切的意思,他怎會知道賀銜山此刻心中所忖之事呢?

  當日南靈北靈突然雙雙在武林失蹤,雖然有人也不免猜測他們是死了,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確切的死因。須知南北雙靈雖無門人弟子,但卻都在江湖上擁有許多極親近的朋友,那也就是說在江湖中擁有一部分極大的勢力。

  若此真相傳出——南北雙靈是比武時同歸於盡的,那麼此事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武林中人義氣為先,此事一傳開來,勢必又要在武林掀起巨波。

  此刻真相被賀銜山所得,他眼珠亂轉,心中又有了主意。

  這時小廝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恭謹地說:「公子,車子已備好了。」

  王一萍一笑,朝賀銜山道:「往事已矣,今日當歡,北國春遲,但探春須早,兄台和小弟且去做一探春客吧。」

  兩人迤邐走出花園,那小廝恭謹地在後面跟著,牆的轉角處似乎微微有人影一晃,但王一萍與賀銜山俱未在意。

  王一萍告訴了車夫要去的地方,登上了車。那小廝為他關上了車門,心中暗笑:「公子可去找他的老相好了。」

  此時牆角人影再現,跑到門旁低低地問了那小廝幾句話,然後走向牆角,拉著一人匆匆走了。但王一萍的車子早已絕塵而去,當然更看不到這事了。

  車上他們興高采烈地談論著,賀銜山笑道:「此刻就去,未免太早了些吧。」

  王一萍搖首微笑道:「對於有些人說來,此刻確是太早了些,但對小弟說來嘛——」他又一笑,道:「任何時間都可以。」言下大有無論任何時間,只要他去,都是被歡迎之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