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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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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之聲,也越來越近,原來方才的犬吠,就是因為巡更的人走過時發出的。 又拆了幾招,王一萍心裡奇怪:「這向衡飛掌法也未見如何精妙,但我每發一招,卻都被他輕輕易易避開了。」他也不知道威震河朔的武功精妙之處,就全在那兩條腿上,是以龍靈飛遺留下的武功,也全以身法的訓練為主,甚至要他每天繞著樹跑,就是用以來對付魏靈飛錯綜迷離的步法的。 更鼓之聲愈近,隱隱已聽得出敲更的人嘴裡哼著的小調。 向衡飛方自有些警覺,王一萍卻「嘯雨揮風」、「雲龍現爪」,掌式連綿,又攻來兩掌。 此時焉有他思索考慮的餘地,身形流動,曲肘沉臂,腳尖微微一掃,連消帶打,他與王一萍交手這一會兒,招式的運用,更見純熟了。 驀地,更鼓聲突斷,一人驚呼了出來,喝道:「誰呀?在幹什麼?」雖然是喝問,但聲帶驚恐,卻不是喝問的聲調。 王一萍、向衡飛各各一驚,倏地住了手,鼓更的人大著膽子走了過來,方才他在林中看到兩人的身手,懼得半邊身子都發麻了,此刻走過來一看,卻又不禁驚呼道:「原來是王公子。」 須知王一萍乃當地世家公子,這些看更人焉有不認識他之理,但平日這些人所知道的,王一萍只不過是個有名的才子而已,此刻他們見了王一萍的身手,這些人雖然只懂得兩手三腳貓的武功,但對此道卻通竅得很,是以驚異萬分。 王一萍暗地叫糟,那兩個看更人手裡卻提高燈籠,借著燈籠的光,見到他面色甚為難看,忙忙含著笑臉說:「小的們還以為有什麼歹徒在這裡鬧事呢?想不到原來是公子爺在這兒——」轉臉偷偷一望向向衡飛,暗忖:「這不是『受氣包』嗎?」心裡更奇怪,但卻也不敢說出來。 總之這些看更人也大都是混跡在下層社會裡的,平日當然也認識向衡飛,如今見「受氣包」不但武功驚人,而且居然和北京城裡鼎鼎大名的王公子在一起,對「受氣包」的看法,自然大大改觀了。 王一萍眼珠一轉,微微一笑,伸手把住向衡飛的臂膀,道:「你們大驚小怪幹嗎?我不過和向公子出來活動一下而已。」說著拉著向衡飛朝林外走了兩步,又道:「還站在這裡幹嗎?快敲你們的更鼓去吧。」 那兩個看更人諾諾稱是,聽到「受氣包」突然變成「向公子」,臉上的表情頗為奇怪,向衡飛見了,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王一萍回頭又厲聲道:「快走,今天的事可不准說出去,知道了嗎?」兩個看更人頭一低,「托,托」又敲著更走了。 王一萍把著向衡飛的臂膀又走了幾步,走到林外,手仍未放,向衡飛暗忖:「這王一萍真是公子哥兒脾氣,全不理人家心裡的想法,自己高興怎麼便怎麼,日後若去江湖走動,不吃虧才怪!」 其實人之性格,大多隨環境而異,向衡飛若處在王一萍的環境之中,也可有王一萍的脾氣,王一萍日後若稍受挫折,習性也自然會改變的。 王一萍仰首望天,忽地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向兄,人生之際遇,實最難測,你我若非遇見先師和魏大俠,今日也不致動武,有緣相見,結成知友亦未可知,可是現在——」 他頹然頓住了話,緩緩鬆開把住向衡飛的手,又長歎了口氣。 向衡飛側目而視,方待說話,王一萍又幽然道:「現在你我各銜師命,卻是勢必要分出高下不可,就是今日分不出,明日也要分出,甚至於像我倆恩師般糾纏數十年亦未可知——」 向衡飛心中亦有所感,口中卻道:「只是你我都受了師恩,師命怎可違背,何況他們兩位老人家仙游之前,唯一念念不忘的,也只有此事呢。可是小弟但願此事,能在你我這一代就結束,不再牽涉到你我的下一代了。」 王一萍陡然一凜,想到此事可能引起的後果,不禁機靈靈打了個冷戰,兩人寂然了許久,彼此經過方才那一役,都知道對方功力和自己相差無幾,那麼此事就非常可能再演出和上一代相同的悲劇。 但龍靈飛和魏靈飛怨仇乃自身所結,而他兩人不但素無怨冤,相見之下,各各都有結納之意,雖然師命難違,但心中卻不免感到惆悵。 王一萍出身書香世家,沾染的文人習氣又重,對一字之諾,尚看得輕些,向衡飛卻是個自幼在拳頭刀口下討飯吃的角色,江湖上雖寂寂無名,然而越是這種角色也就越重然諾。 何況他幼遭孤陋,第一個對他表露出關注慈愛的,就是威震河朔,雖然只是寥寥三數天,但是這三數天裡威震河朔所施於他身上的溫情,卻是這個性極強的向衡飛永生不能忘卻的。 他極力控制住自己對王一萍向他表露的友誼,他雖然也感激,但他只能隱藏在心中而已。 是以他再三地說:「師命難違。」縱然他與王一萍之間彼此傾慕,但勝負卻是定要分出的。 王一萍向有才子之稱,為人自然聰明絕頂,此刻微一考慮,遂決定了一條他自認為是最聰明的辦法。 那就是在必要時讓向衡飛勝他一招,那麼這數十年來的意氣之爭不就可以完全解決了嗎? 哪知事情的發展,日後全然出乎他意料,他雖有此心,卻無法做到呢。 那兩個敲更人又轉了回來,看到他兩人仍站在那裡,遠遠避開繞了過去,更聲托托,卻仍並未走遠。 王一萍一笑,慨然道:「今日夜已太深,這兩個更夫又來惹厭,反正你我恩師所訂之約,並未限定今天解決。向兄何不先與小弟盤桓三兩日,讓小弟能多領些教益,月尾之前,再尋一日決個勝負,日後無論誰勝誰敗,你我仍是好友。」他敞聲一笑,又道:「我恩師的遺命,只是要我兩人決一勝負而已,卻並未禁止我兩人交友呀!」 向衡飛沉吟了一會,總覺得王一萍的話有些似是而非,但以事實而論,卻又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何況他感情極重,對王一萍亦甚傾倒,遂也慨然道:「這樣也好。」王一萍大喜,道:「那麼今宵向兄且去弟處,抵足而眠,今夕雖非良夕,但你我卻可剪燭夜話,豈非快事。」 向衡飛一笑,道:「只是三數日後若分不出勝負的話——」王一萍接口道:「那自然要等事過再說了。」 兩人緩緩走向王一萍的園林,此地距王宅本不甚遠,三數句話間,已可見到王宅後園用青磚紅泥造成的園牆了。 王一萍笑指著道:「那裡就是寒舍了。」向衡飛一看,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這等所在還稱之為寒舍,看來這位王兄的文人習氣,的確是太重了。」他平日所相與的,俱是些粗漢,平日談吐之粗劣,自然不在話下,雖然他讀書尚多,和王一萍對答之間,也在極力收斂,但對王一萍文縐縐的談吐,卻也免不了要覺得有一些不大習慣。 忽地,向衡飛停住腳步,輕輕一拉王一萍的手,王一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條人影,自左側掠入王宅的後園。 那人影身法不弱,身形起落之間,竟有兩丈遠近,向衡飛愕然問道:「王兄家裡還有些什麼精通武功的人嗎?」 王一萍更驚異,道:「沒有呀!」微一轉念,驚道:「只怕有什麼樑上君子要光顧敝舍了。」向衡飛搖頭道:「不會,不會,據我所知,京城之內的小偷,沒有一人有此人的身手。」王一萍暗暗一笑,忖道:「他對京城裡的小偷倒熟悉得很。」其實那夜行人輕功之高,別說是小偷裡不會有,就連兩河武林裡,恐怕也很難再找出一、兩個來。只是王一萍與向衡飛兩人不明武林中人功夫的深淺,把別人都和自己來比,卻不知道以他兩人此時的身手,已經足以震驚武林了呢。 王一萍忽然思索起向衡飛的身份,站在那裡竟然未動,向衡飛卻暗自著急:「這位真是公子哥兒,有夜行人進了他家,他還站在這裡像沒事似的。」一拉王一萍,道:「王兄總該進去查看查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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