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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睜眼一看,他已置身於另外一個房中,圍著他站了一大屋子的人。

  這房子錦繡帳,看來有點眼熟。仔細一打量,才知是自己松林傷病,被慕容夫人首次救回「豹突山莊」,所臥過的房間,正是「凌風公子」的寢室。

  但此次情形顯見與上次大不相同。

  上一次他傷病之身,默默無聞,冷冷清清地臥在床上,還險些被「凌風公子」丟出房外。

  這次很多人圍在他的床前,俱是滿臉關切之色,好像他已成為眾人關切的中心,大家都在期望著他醒轉來。

  尤其慕容夫人與婉兒,一個坐在床沿,一個半伏在床前,關切地望著展白,眼內竟閃動著淚光。

  柳翠翠正拿一隻杯子,顯見她是用杯中冷水,使展白清醒了過來。

  茹老鏢頭及眾鏢師,一齊圍在展白床前,茹老鏢頭焦急地直搓手,眾鏢師俱是滿臉期望神色,直等翠翠一口冷水噴在展白臉上,展白清醒過來,才一個個面現喜色。

  那冷傲的「凌風公子」卻呆坐在一邊,一言不發,不知心中在想些甚麼……

  展白掄目四顧,猛然爬起,脫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南海門』的人呢,難道都跑了嗎?」

  茹老鏢頭趨前一步,說道:「賢弟,醒轉了!先運氣看看,內腑有沒有受傷,以後的事情慢慢再說!」

  柳翠翠把茶杯放在一邊,道:「不妨事的!『桃花四仙』的『迷魂香霧』,只能使人昏迷,並不能使人受傷。白哥哥醒來也就好了……」

  婉兒眼中仍帶著淚光,喜極而呼道:「展哥哥!你好啦!……」

  慕容夫人不住地用衣袖擦眼,又悲又喜地說道:「展小俠!多謝你救了我,但我的丈夫……」

  說到此事,已嗚咽不能成聲。

  「凌風公子」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未說出口來……

  展白略一運氣,見內腑真氣暢行無阻,知道翠翠所言不假,翻身跳下床來,抓住翠翠的手,略顯激動地問道:「翠翠!我要你講真話!你真是『南海門』下?」

  翠翠眉眼盈盈,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算是默認了。

  展白雙眉一聳,憤形於色道:「那你為甚麼不早告訴我?」

  翠翠低喟了一聲,掙脫展白握住的玉手,緩緩走至桌前坐下,默然不語……

  展白天性嫉惡如仇,眼見「南海門」種種暴虐,又見「桃花四仙」的淫蕩,知其絕非善類早已義憤填膺,見翠翠竟默認與「南海門」是一黨,想起自己與翠翠發生超友誼的關係,雖無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實,不由又急又怒,冷哼了一聲,道:「你好!竟敢欺騙於我!」

  茹老鏢頭上前勸道:「展賢弟!先不要著急,柳姑娘捨命相救於你,可見已有棄暗向善之心……」

  但展白正在氣頭上,不管茹老鏢頭的勸解,怒聲說道:「不管怎麼說,當初她不對我說明,就是欺騙!」

  展白此言一出,翠翠只感一陣痛心,竟「嚶」然一聲,哭著飛身掠向門外……

  茹老鏢頭急從後邊追出室外,但翠翠身法何等快速,等茹老鏢頭追出室外時,早已失去了翠翠的蹤跡。

  茹老鏢頭連叫數聲「柳姑娘!」不見回應,知其去遠,頹然返回房中,對展白道:「展賢弟!不是老哥哥說你,實在是你的脾氣太急了,柳姑娘雖然出身『南海門』,但幾次救你,不惜與『南海門』正面為敵,可見她已有脫離南海門的決心,常言道『君子不阻人向善』,你這樣當眾給他難堪,豈不是『促人為惡』了嗎?……」

  其實,展白對柳翠翠發火,不僅是為了發現翠翠出身「南海門」的一件事,而是數月相處,種種不如意累積在心中的怒火,一旦發作罷了。

  展白與翠翠的結識,是由於翠翠相救,展白那時對她只是感激,並沒有愛。之後,翠翠行蹤鬼秘,曾引起展白的疑懼,而想偷偷離開她,當發現身上貴重之物,「無情碧劍」及《鎖骨銷魂天佛秘笈》已被翠翠取去時,才想找翠翠追討失物,二人在河邊力戰金府雙鐵衛時相遇,無心中在小船上跌倒,肌膚相接,發生了超友誼的關係,可以說完全是事情的巧合與臨時的衝動,其中並無深厚的感情做基礎。

  展白只是覺得人家一個女兒清白之身,獻給了自己,自己便有推拖不掉的責任,一定要娶她為妻,做為自己終身的伴侶。這是展白通達人情的地方,也可說是展白偉大的地方。

  但翠翠卻是真心愛著展白的,青春少女,情竇初開,多半是如此,熱情如火,一見鍾情,一眼看見意中人,便以身相許,碰到展白算是幸運,如果遇人不淑,碰到的是一個花花公子,那就只有自怨紅顏薄命,徒嘆「痴心女子負心漢」了!

  翠翠愛展白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亡魂谷」中為展白療傷,三個月之中,裸體相偎,施展「純陰療陽」,如雞孵卵,救活了展白,又以赤裸袒裎之身,施展「姹女迷魂大法」,幫助展白練會了《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上隱秘的三種絕世武功,可以說,展白能有今天的成就,多半是翠翠所賜。

  翠翠與展白一句戲言,「叫展白一切聽她的!」她不該認真,在離開山谷,一路之上,處處干涉展白的行動,並以那句戲言要脅,引起展白內心的不滿。

  加上,她時時戴上那副猙惡的鬼面具,使展白時時感到不快。

  展白的發怒是來自一時,翠翠卻覺得委屈難忍,故而一走了之。

  茹老鏢頭不知一對小情侶的內心隱秘,只責展白太過份了,展白卻氣哼哼地,兀自怒氣未熄。

  因為他覺得翠翠不能欺騙他,他心目中是翠翠的丈夫,丈夫豈可受妻子的欺騙?

  慕容夫人也在屋中對展白道:「那柳姑娘的為人的確很好,而且武功高強,如不是柳姑娘能抵住『南海門』中的人,恐怕眾人都要死在『南海門』毒辣少女之手。」

  婉兒卻在一邊插口道:「如果不是那叫做甚麼『南海少君』的白衣書生,與『南海龍女』起了衝突,恐怕柳翠翠也是無法應付……」

  慕容夫人瞪了婉兒一眼,道:「婉兒!就是你嘴強!你還不是被人擒住,多虧柳姑娘才救了你……」

  婉兒頗不服氣的說道:「女兒若不是受了『桃花四仙』的暗算,也不會輕易被人擒住……」

  茹老鏢頭見母女二人要吵起來,忙用話題岔開,道:「算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了,『南海門』稱霸中原,妄殺無辜,如不設法消弭,長此以往,恐怕中原武林將要變成屍山血海,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淪入殺劫?」

  此時,人影一閃,亂髮蓬蓬的「雷大叔」忽然閃了進來,先向慕容夫人回道:「啟稟夫人,背節投靠『南海門』的門客都已肅清,餘下的忠貞之士,都齊集在院中,尚有一百餘人,靜候夫人發落。」

  慕容夫人不愧為名門貴婦,雖然遭到巨大變故,又是在文君新寡的悲痛之中,仍能從容鎮靜處理善後,先向雷大叔道了謝,即刻至房外與門下食客見面,並重新分派門客在莊上的職使……

  雷大叔借此機會亦與茹老鏢頭見了,又在床前問候展白,展白此時見了雷大叔,如見親人,即把自己的出身,以及父親的血仇一一說出。

  雷大叔不免唏噓一番,但最後告誡展白道:「賢侄的父仇固然重要,但現在慕容莊主已死,所謂『人死不記仇』,賢侄與慕容莊主的這一段血仇,可從此一筆勾銷,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聯合中原武林,以對抗『南海門』,這才是當務之急,不知賢侄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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