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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那布衣少女笑而不答,只把那青面紅發的假面具,又拿起來晃了晃。

  展白疑惑地望著她,不知是何用意,但神色中充滿了疑問。

  布衣少女笑道:「你猜我叫什麼?」

  展白納悶道:「姑娘是跟在下說笑話了,人的名字怎可亂猜?」

  布衣少女明媚的大眼睛,含著深意地盯著他,說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

  展白一愕,又仔細望瞭望那美得使人皆昏眩的面容,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實在沒有跟她會過面,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美的一位帶著鬼面具的少女,最後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在下從未與姑娘會過面,而且也沒聽說……」

  他本想道:「沒聽說過江湖上有你這麼一號。」但怕惹起她的不快,故此頓住未說。

  少女又舉起假面具道:「難道你看到這面具,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展白更愕住了,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暗忖道:「莫非她在江湖上真有很大的名號?自己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她?」

  布衣少女卻婉然一笑,像慈母撫慰嬰兒一樣拍了拍他道:「不要費腦筋了,日後你自然會知道,現在你傷勢未好,我雖然給你取出身上的暗器,又為你解了暗器上的巨毒,但你最少還要休養三至五天,才能複元,現在你剛蘇醒過來,恐怕肚內早就餓了,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給你找吃的。」

  說罷,丟下六枚青銅製錢在展白頭邊,身形一晃,快逾閃電,她婀娜的身軀恍如一絲輕煙,眨眼消失於窗外。

  展白不由暗暗咋舌,心說:「好快的身法!不要說自己比不上,就連以前見的『雷大叔』那絕快的身法,以及連『神驢鐵膽』都當面誇獎過婉兒的輕靈身法,都無法與其抗衡。」

  展白心思電轉:「看這少女的身法,武功一定也很高強,從她讓自己猜名字的舉動看來,分明自詡名望甚大,但自己卻怎麼從未聽到說過呢?」

  忽然,他的眼光又投在布衣少女臨去時,丟在他頭邊的六枚青銅製錢上,他不看還好,這一看不由熱血沸騰,雙眼幾乎冒出火來。

  那六枚青銅製錢,跟他父親臨死之前交給他六件遺物之中那枚青銅製錢,一模一樣,正是「青蚨神」金九的獨門暗器,稱為「青蚨神鏢」的東西。

  展白想到這幾枚青銅製錢,可能就是那美絕天人的布衣少女,用尖刀從自己身上剜出來的。暗想父親也是被這種歹毒暗器所傷,才遇害身死,如今自己又險些死在這種歹毒暗器之下,若不是這不知來歷的少女所救,恐怕自己也步了父親的後塵,喪命在這「青蚨鏢」下。

  展白悲憤不已,父子同仇,竟幾乎都毀在這「青蚨鏢」下,不由伸出手來,抓起那幾枚青銅製錢……

  突然,案上的油燈一閃,燈光搖曳,滅而複明,那少女面帶假面具已站在展白的臥鋪之前。

  她面具也來不及揭下,輕喝道:「不要動!那製錢上含毒尚未去盡!」

  展白聞言,又縮回手來,那少女道:「那製錢上的含毒,要三日以後,才能褪盡,今天才第二天,還要等到天明才沒有關係。」

  展白驚道:「怎麼,我來此已經兩天了?」

  少女噗哧一笑道:「十五夜到今天十七夜,剛好整整兩天,其實我也是太緊張了,這製錢上的毒雖然厲害,但不見血是沒有關係的,我不過怕你不知道,拿在手中把手指割破,增添麻煩就是了……」

  說著把手中拿來的食物,放在展白的面前,把臉上的面具也摘下,又道:「吃吧!你整整兩天沒有吃東西,可能早已餓了。」

  展白見她拿來的是用綠荷葉包著的一整只「南京板鴨」和十數張蔥油薄餅。

  可是,板鴨和油餅都是幹的,展白吃得太猛,塞了滿嘴竟一時之間咽不下肚去了,只噎了個臉紅脖子粗,那副怪相,把一個美逾天仙的少女,笑得花枝亂顫。

  布衣少女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但她那嬌媚的笑態,的確可以令人意亂情迷,忽然她笑著說道:「我的小爺!你慢點吃好不好?如果沒被暗器打死,吃東西反而噎死了,那才划不來呢……」

  可是,她剛說到「我的小爺!」那句話時,展白「嗯!」的一聲,把一大口的食物咽下肚去了,好像是答應了小女的叫爺聲,那小女剛一瞪眼,展白卻噓了一口氣道:「哎呀!我的媽呀!真差一點沒有噎死……」巧不巧地,展白一聲「我的媽呀!」那布衣少女見自己無意中叫出一聲「我的小爺」,展白「嗯!」地一聲竟似答應,無形中占了自己的便宜,忙道:「呃!你怎麼……」

  誰知她這一「呃!」竟又接上了展白的那聲「我的媽!」二人都是出於無心,卻趕得這樣巧,好像都是成心占對方便宜似的,待二人會過意來,不由相對大笑起來。

  這一笑,二人的情感無形中已接近到毫無隔閡的地步了。

  布衣少女一頭撲到展白懷裡不依道:「你壞!你壞!你占我的便宜。」

  展白又是痛呼,又是大笑,原來布衣少女一撒嬌,便忘了展白身上還有傷,這一撲在展白身上,便把展白的傷口碰到了,痛得展白尖聲急呼,可是那少女撲在展白懷裡,嬌嫩的手肘又格到了展白的肋骨,所以奇癢難熬,又禁不住大笑起來……破廟之中春色無邊,充滿了兩個青年的天真無邪的歡笑……

  忽然廟外傳來一聲極微弱的響音,似乎是秋天落葉的聲響,若不留心,絕聽不出來,可是這微弱的聲音,卻未能瞞過那武功絕高的布衣少女。

  只見她突然收住了如銀鈴的笑聲,猛然從展白懷裡站起,嬌叱道:「什麼人?大膽在此偷窺!」

  在「人」字出口時,她已飛身掠出殿外,「大膽在此偷窺」的幾字,已經是在殿外房頂上發出的了。

  這布衣少女的身法可說是快得出奇,但她饒是如此快速,石廟殘破院落之中,冷月寂寂,卻不見一條人影。布衣少女對自己的耳目之聰敏,似有充分的信心,絕不疑心自己會聽錯,嬌軀站在殿頂的破瓦殘棟上,瓊鼻一皺,冷哼了一聲,緩緩言道:「恐怕你也知道是誰住在此地,若再敢來偷窺,別說姑娘對你不客氣!」布衣少女說此話時,嬌美的臉上竟現出一絲煞氣,雖然她的聲音不大,但已傳出了十數裡之外。果然暗中有人偷窺的話,凡在十裡方圓以內的,都可以聽到她猶如黃鶯百囀的嚦嚦鶯聲,但卻充滿了駭人心魂的恐怖語氣。

  布衣少女說罷,也不管是否有人隱身附近,身形橫空一掠,半空裡一個盤旋,猶如歸巢乳燕般,穿窗而過,又回到了房中。展白愕然道:「姑娘,你發現了什麼?」

  布衣少女笑容燦爛如花,跟在房頂說話的語氣,有如天壤之別,在殿外發話時冷如冰霜,見了展白卻又豔如桃李,只見她貝齒閃光,笑道:「可能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小老鼠,躲在大樑上偷看我們說笑啦!」布衣少女又跟展白說笑了一會,便安撫展白睡下,她自己便坐在展白榻前閉目調息起來……

  展白心情起伏,思潮澎湃如大風暴中的海洋,不要說睡覺,他連安息下來都不可能。

  他又不時睜開眼睛來,看看這不知來歷,卻救了自己又這般神秘莫測的布衣少女。

  那布衣少女打坐調息的姿式很特別,既不是盤膝趺坐,也不是五心朝天,而是玉手支住香腮,兩條修長玉腿,一屈一伸,韻致婉然,長長的眼睫毛覆蓋著似水雙瞳,嘴角含笑,蘋果似的雙頰上梨渦隱現,竟像是美人假寐,又好像是一幅海棠春睡圖,這哪裡像是在靜坐行功,分明是一幅春色無邊的誘人圖畫!但看她耳、鼻及微張的櫻口內,有五縷嫋嫋白氣升起,竟在她頭頂上聚集成三朵曇花般的雲霧,便知她不但在靜坐行功,而且顯見其內功修為已到了「三花聚頂」「五朝氣元」的精妙境界。

  她實在太美了,美的無法形容,展白縱然心無邪念,也不由雙眼睜睜地望著她出了神……

  她卻緩伸兩條玉腿,纖腰一挺,腳尖落地,走向展白,雙手輕輕地撫在展白的身上。

  展白只覺她素手觸處,溫暖酥麻,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使他周身血液加速地沸騰起來……

  展白輕輕地「啊!」了一聲,心旌搖動,幾乎把握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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