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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展白悵然望著兩怪人去遠,怔忡良久,才收回心神,暗道:「看不出這兩個幽靈似的怪人,倒是至情至性之人。」

  「唉!」展白又歎息一聲,暗自忖道:「聽他二人之言,似已知道自己殺父的仇人是誰,但怎麼又說是不能為父親報仇?……」

  展白想到這裡猛然憬悟,突一跺腳,竟自叫出聲來。「哎呀!我怎麼忘了問問他!……」

  「娃娃!你忘了問誰?」突然身後有人答了腔。「竟自己跟自己說起話來!」

  展白回頭一看,在身後站定的竟是那「辣手童心」費一童。

  展白心中一寒,知道此老最是不可理喻,不由地皺了皺眉……

  費一童哈哈一笑,樣子是開心已極,眯著兩隻眼睛,說道:「小夥子,你不願遇到我老人家是不是?」

  展白沒有理他。

  「可是,偏偏又叫我們遇上了。而且,還是老地方,小夥子,你能說這不是咱爺倆有緣嗎?」

  展白這才猛然記起,這座松林原是自己遇到「燕雲五霸天」劫鏢之處。舊地重遊,想起自己這一個多月來的奇異經歷,真有如隔世之感!

  「既是咱爺倆有緣,」費一童不管展白心中感慨萬端,兀自嘻嘻笑道:「那就拿來吧!」

  展白一聽,心說:「又來了!」忙自退後一步,苦笑一聲,說道:「老前輩!你把晚輩的東西丟掉,害得晚輩還不夠苦嗎?現在又來要!你要什麼?晚輩身無長物……」

  「反正這一次,老夫不要你那臭垃圾就是了!」費一童仍然嘻笑著,卻用手一指展白手中「無情碧劍」說道:「把你那柄劍,拿來給老夫看看!」

  展白一聽大怒,心想:「難道我展白就是這麼任人予取予奪嗎?」想罷雙目一瞪,凜然說道:「武林中人人皆知,『兵器,乃習武之人第二生命!』老前輩說出此言,不覺得有點過份嗎?」

  費一童倏然臉色一寒,笑容盡斂,沉聲喝道:「老夫只問你,是給!還是不給?」

  展白嘿然一聲冷笑,傲然說道:「那要問問這柄劍,看它自己願不願意!」

  費一童目光中殺機頓現,展白以為他要出手搶奪,立即暗中運功戒備,忽然那費一童目光一轉,又看向四周那些橫七豎八,折斷倒地的巨松,忽地臉色又趨緩和,用手四下一指,問展白:「這是怎麼搞的?這些大樹怎會齊腰折斷?」

  展白真有啼笑皆非之感,自己白緊張了半天,他卻轉變了興趣,忽然又去問那些斷樹了。轉又一想,此老不可理喻,何必跟他多耽誤時間?

  「那——」展白說:「還是請老前輩自己去研究研究吧!晚輩還有急事待辦,就此告辭!」展白說罷,回頭就走……

  哪知耳邊一聲冷哼,面前人影一晃,「辣手童心」又橫阻在展白麵前,厲聲叱道:「娃娃!你又想跑是不是?在我老人家面前玩這一套,那你可是自討苦吃!」

  展白一震手中「無情碧劍」,冷然說道:「那麼,就請老前輩劃下道兒來吧!在下接著就是了!」

  「哼!」費一童從鼻孔裡哼出一股冷氣,滿臉不屑之色,說道:「小夥子!你還敢跟我老人家動手嗎?」

  展白胸脯一挺,毫不畏懼地說道:「說不得要領教老前輩幾手高招了!」

  費一童臉上陰晴不定,目光左右流動……

  展白知道這「辣手童心」,雖然表面上瘋瘋癲癲,其內心卻最是陰險詭詐不過,怕他突施什麼暗算,立刻全神戒備,功運全身,準備隨時接受貿然一擊!

  「辣手童心」費一童,可說是怪誕到了極處,眼看雙方搏鬥一觸即發之際,忽然他眼光又停在數丈之外的地面上,好像又把要跟展白動手的事忘了,臉上流露出好奇之色,一邊邁步向那眼望之處走去,一邊嘴裡自言自語:「咦!這地下是什麼人寫的字?」

  費一童這樣一陣緊一陣松,使展白的心情也跟著緊一陣松一陣,展白真感到欲笑不能,欲哭無淚。對費一童奔向充滿了好奇的地方,連看也不看,昂首提劍,大踏步地向林外走去……

  同時,展白暗下狠心,只要費一童再來攔阻自己,一定運起周身功力,當胸就給他一劍,哪怕一劍把這老怪物刺一個透心窟窿,自己也決不皺一皺眉……

  哪知,展白的狠心又白下了,任著他大踏步地離去,費一童這次卻沒有再來攔阻他。不過,費一童在展白身後,斷斷續續地讀出地下的字跡,聽到展白耳中,展白可不由地自行轉了回去!

  只聽費一童在那裡句不成文地念道:「殺父仇……盤……金陵……勢可……天……不……妄……動……驢……膽……」

  「不通!不通!」只聽費一童在那裡跳腳罵道:「簡直狗屁不通!」

  展白聽入耳中,心頭猛震!「哎呀!這豈不是騎驢老人,書告自己殺父仇人的線索嗎?」

  展白猛然回身,急向費一童站處奔去——但是,晚了!費一童已經在那裡罵罵咧咧,又蹦又跳,飛起一隻腳來,用鞋底把那些字跡塗去!

  展白急聲呼止,人也飄風閃電似地趕了過去,但是,費一童已把地下所有字跡,擦了個乾乾淨淨,反而瞪起一雙小圓眼,註定展白問道:「怎麼?小夥子!這地下的字是你寫的嗎?真是不通已極!難道你小子長這麼大連書都沒有讀過嗎?」

  展白哪有心跟他胡扯,忙低頭望去,見地下已是沙土一片,毫無字跡可尋,不由跺腳急道:「老前輩!你這是何苦呢?處處和在下作對!真是!真是!……」

  展白「真是」了半天,真是不知該怎麼罵他才好?

  那「辣手童心」費一童,見展白急成這個樣子,倒頗覺好玩,竟然拍手打掌地笑了起來!

  「唉!」展白仰天長歎一聲,心說:「何必跟他一般見識?還是早早離開他為妙!那騎驢老人既是掛劍留字,可能是暗中幫助自己,那留字中既有『殺父仇,盤金陵』字樣,雖然字義不全,但殺父的仇人,可能是在南京,自己不如就往南京走一趟,說不定可以探聽出仇人的蹤跡來……」

  展白想罷,當即轉身準備離去……

  可是,那「辣手童心」費一童突地又晃身擋住展白去路,喝道:「小子!你劍還未留下,就想走!你想你走得了嗎?」

  展白真被他逗得發起火來,再不發言,「劍指天南」,抖手一劍,直向費一童「眉心」重穴刺去!

  「來得好!」

  費一童陡喝一聲,上身一側,躲過展白劍尖,晃肩跨步左手倏伸,猛扣展白右手脈門,竟是「空手入白刃」手法,同時,右掌閃電般從肘下穿出,掌緣掛風,猛按展白左胸要害!

  「辣手童心」費一童,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出手招式詭奇絕倫,不同凡響!

  展白猛吃一驚,估不到費一童赤手空拳,對著自己淩厲劍招,不但不退,反而欺身直進!展白氣極力猛,長劍出招,待費一童逼近自己身前,再想撤劍換招,已經來不及了,趕緊沉右腕,右腕已被費一童指風掃中,展白只覺骨痛如折,半邊身子發麻,「無情碧劍」幾乎脫手而出……

  好在右腕未被費一童抓住,但費一童沖向自己胸前一掌,卻再也躲避不開!

  展白也是個急勁,提起左掌向外一封,「砰!」的一聲大震,二人同時噔!噔!噔!退後三步!

  因是近身搏鬥,二人均未運上全力,誰也沒有占到誰的便宜!

  展白匆忙中,運掌一封,化險為夷,心裡還不怎麼樣,但「辣手童心」費一童見展白竟能跟自己硬對一掌,以他的武功修為,和素常頗為自負的心情來說,就憑展白——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敢跟自己硬碰硬地對了一掌,而且竟能跟自己打個平手,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好小子!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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