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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偏偏展白是個不懂女孩兒家心事的憨直青年,低頭望瞭望昏迷在懷中的樊素,又抬頭一眼望見此山竟是雷大叔第一次帶他來到的地方,自己曾住過的石洞就在前面,嘴中隨喃喃說道:「她負傷很重,我要給她療傷。」

  說罷,也不管婉兒站在一邊,撅著嘴不高興,竟抱著樊素大踏步地向石洞中走去!

  「你!……」展白此舉大出婉兒意外,見展白抱著懷中少女直向石洞中走去,臉色大變,抬起手來想阻攔,不知又想起什麼,口中只說了一個「你」字,立刻噎住,怔了一怔,咬了咬下嘴唇,竟一跺腳恨恨地離去。

  婉兒身形如一陣輕煙,消失在山腰密林裡。展白一心關注樊素傷勢,對婉兒的含怒離去並未留意。

  展白把樊素抱進洞內,將她放在自己曾睡過的床上,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已是微弱的可憐,離死不遠了。

  展白顧不得男女之嫌,先救人要緊。事實上,此際他也沒想到男女之分。樊素已被禿頂老者掌力震得五臟離位,展白先為其五臟歸還本來位置,然後雙掌按在樊素命門穴上,為其推宮活穴。

  《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中之武學果然是曠世絕學,展白短短時間的揣摩,按照書上秘訣施為,不消片刻功夫,樊素竟呻吟出聲,蘇醒過來。

  但展白初次為人運功療傷,損耗真力甚巨,為樊素療好傷勢之後,已是疲乏勞累不堪。

  樊素長噓一聲,睜眼一片昏黑,什麼也看不到,竟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恍惚中,她記得自己被眇目道人掌力震傷,火光中與自己同困牢中的少年救了她,往後便昏迷不醒了……

  那麼,自己現在是置身何地?她輕動了一下軀體又發覺胸腹間疼痛已失,似乎傷勢也好了,又是誰為自己療好傷勢呢?……許多疑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中,使樊素想不通,幾疑身在夢中。

  等到她神智完全清醒,已證明自己不是在夢中,她又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自己額前的散發,才猛然憶起,自己易釵而弁,私自跟著三位哥哥,率領莊上門客,來到「豹突山莊」,報殺母之仇,是瞞著父親,而且不能讓父親知道的。自己傷勢已好,還不趕速離開,等到天色已亮,可就不好辦了。

  思及此處,急歸之心油然而生,轉側四顧,雖沒有讓她發現身旁的展白,卻讓她看到洞口些微光亮。

  原來展白正在按照《鎖骨銷魂天佛秘笈》所載無上正宗心法,「返本歸元」調息。而這「返本歸元」大法,又是憋著一口真氣,在內腹消轉「紫宮」而「丹田」,直達十二重樓,連呼吸之聲皆無,是以身在咫尺,只因洞中黑暗,樊素並未發覺。

  等到樊素髮現洞口微光,爬起身來,摸索著向洞口走去時,展白已調息復員。說道:「樊兄……不!樊姑娘,你要到哪裡去?」

  昏黑之中,樊素突聞人言嚇了一跳。但微微一怔之後,又猛然朝洞外竄去!

  想她一個閨閣少女,縱然身負絕世武功,昏黑暗室之中,突聞人言,也生出畏懼逃避之心。

  展白不知就裡,擔心樊素傷勢初愈,不能妄動真氣,又怕她跑至洞外,遇到敵手無法應戰,當即隨著樊素身影,追出洞外。

  月殘星稀,山風習習,東方天際已現出魚肚白,天色接近黎明了。

  展白竄出洞外,見樊素並未遠走,站在山坡上秀髮隨風微揚,玄色武裝衣角被風吹得折折作響,女身而男裝,更顯出一種嫵媚英俊之態!

  「哦!」樊素輕喟一聲,臉寒似水,絕無半點女人忸怩之態,冷然說道:「原來是展兄相救!我這裡謝過了。」說罷抱拳一揖。

  展白想不到她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漠,見她道謝忙也還了一禮,說道:「樊……樊姑娘傷勢初愈,不宜走動……」

  樊素秀臉一揚,說道:「這個不勞掛懷。」說罷轉身就走。

  「姑娘慢走!」展白趕前兩步喚道。

  樊素猛然回身,目蓄怒光。說道:「是否展兄因為有恩於我,而有他求?」

  這兩句話說得冷峻已極。展白聞言一愕,心中暗想:「我又沒得罪你,怎麼一時之間態度變得如此冷漠?……」

  就在展白微然一愕之際,林蔭深處嗖然躍出三條人影。

  三條人影身法特快,才一晃身已躍至展白麵前,清一色玄色勁裝,三柄晶瑩耀目長劍,劍尖斜指展白胸腹要穴,來勢電疾,使展白無暇細想,已陷在三人劍式包圍之下。

  展白一打量三人,年齡均在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一個個英俊挺拔,三雙星目如六顆明亮的晨星,精芒如電盯視著自己,每個人眉目之間都泛起濃重殺機。

  展白看這三人甚是眼生,只有站在當中的青年武士,像是昨夜在火光中力戰眇目道人之人。由此展白料到這三人決不是「豹突山莊」上的人。

  「大哥!」樊素卻在一旁叫道:「他不是豹突山莊上的狗腿……」

  三人之中較年長的一個,皺了皺眉,向展白低叱道:「小子!師承何人?為何劫掠我的妹妹?趁早實話實說,免作冤死之鬼!」

  展白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自己拼著損耗真元,救人一命,反受到如此恐嚇。想他本是性格高傲之人,怎會在威逼下低頭?何況,在這種情況之下,更激起了他的傲性,對逼近胸前的三柄利劍,視若無睹,只向三個玄裝俠士拋了一個鄙視的眼色,撇了撇嘴,冷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三人之中最年幼的一個,性子也最急,見到展白的傲然之色,早已不耐,立時叫道:「大哥,看這小子所穿衣服,分明仇人爪牙。何必跟他嚕嗦!早解決他早趕路!」

  嘴中說著,手腕向前一遞,劍尖顫處,猛刺展白前胸。

  原來展白身上穿的,還是繡有豹突山莊標誌的黑緞披風。

  劍尖鋒利無比,距離又近,少年俠士手腕微一吐勁已刺破展白前襟。

  展白前胸微感一痛,也是個猛勁,隨手揮出一掌,向劍身壓下。

  「嘶!」一聲微響,展白所穿一件繡豹披風,前襟被劍尖劃破一道尺許長的口子,膚破血流,所幸未傷到筋骨,那幾乎貫胸而入的長劍,卻已被展白掌力震開橫移三尺!

  少年俠士估不到年紀輕輕的展白,竟有如許渾厚掌力,而且硬敢以空手擋劍,使他虎口一熱,長劍幾乎脫手。

  「小子!有點門道,再接這個!」

  少年俠士暴喝聲中,長劍反臂橫削,一式「撥草尋蛇」,劍尖吞吐一片金芒,向展白攔腰斬至。

  展白一掌震開前胸之劍,雙手一分「撥雲現日」,猛劈左右劍手前胸要害。

  以長劍抵住展白左右兩肋的兩名俠士,不防展白赤手空拳,在三柄利劍抵制之下尚敢反抗,展白驀然出手,二人立感前胸如受重壓,身不由己吸胸後退將及一丈。

  這時候少年俠士第二次運劍向展白攔腰斬來,展白驟然發難逼退三劍手,見少年俠士冷森森的劍鋒第二次逼胸而至,展白雙手左推右擋,以強勁掌風逼開少年俠士長劍,「進步撩陰」,飛起一腿,猛踢少年俠士下腹「丹田」。

  少年俠士微一仰身,躲過展白一腿。展白卻是以進為退,一腿逼退少年俠士,飄然疾退一丈開外。同時嘴裡喝道:「你等不知好歹,妄想以多為勝,在下失陪了!」騰身欲走……

  三名玄裝俠士,乃鎮江一帶有名劍術名家,江湖道上提起「鎮江樊氏三傑」,大江兩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夜率領莊上門客前來豹突山莊尋仇,雖然放火燒莊,把武林中視為禁地的豹突山莊鬧了個天翻地覆,但並沒有討了好去,弟兄三人率領二十三名一流高手,被豹突山莊方面的人圍攻截殺,死傷慘重。眼看天將破曉,樊氏三傑明知戀戰無益,這才呼哨退去。

  但樊氏三傑的老二「追風劍」樊傑,苦戰眇目道人時,見妹妹被一少年擄走,便告請大哥「戳情劍」樊俊及三弟「摩雲劍」樊英,來到莊後小山上尋找。

  恰巧遇到他妹妹與展白在一起,弟兄三人均以身法快速,劍術高強稱雄武林,一露面三劍交輝把展自製於劍下,但萬也想不到展白能從三人劍下脫身而出。

  樊氏一族與慕容一姓,原為通家之好。只因一次桃色糾紛,反目失和。又因為人言可畏,樊氏夫人竟含羞自盡,致使兩家結下大仇,雖然樊大爺有心化解,想壓下這件事,不再提起為死去的愛妻復仇,但他的兒女卻永不忘懷這辱母殺母之恨,時思報復。

  最近樊大爺因事離家南下,樊氏三傑兄弟姐妹四人趁父親不在家,率領門下高手前來尋仇,沒想到寡不敵眾,仇未報成,反而鬧了個斷羽而歸。

  如今,展白身穿豹突山莊標誌外衣,弟兄三人殺機陡起,更沒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竟能從他弟兄三人劍下逃脫。

  展白飛身欲走之際,弟兄三人紛紛暴喝,一齊騰起身形,半空出招,三枝長劍如三條貫日白虹,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著展白迎頭罩下。

  展白初窺「天佛絕學」門徑,雖然周身奇經八脈已被打通,稍假時日,或遇高手指點,不難達到超凡入聖之境。但究竟是欠缺經驗,縱有一身高強內功,竟不知靈活運用。身形剛剛騰起,驀見三條精芒耀目的劍影,夭嬌如龍,幻成漫天劍幕,迎頭罩下,立感冷森森的劍氣,迎面壓來。

  耳際突聽一聲嬌呼「三位兄長,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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