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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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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伸手翻開那一面彩色斑斕的封面,目光轉處,卻見第二頁中,雖有一行行淡淡的字跡,但整頁之上,卻畫滿了身無寸縷的絕色美女,而且亦是以極為鮮豔的色彩繪就。 這些美女或坐或臥,粉臂雪股,瑩瑩生光,不但體態姿勢,各盡其妙,畫得生動無比,而且眉梢眼角,隱含春意,面目之間,更滿含蕩意,有的是鬢髮亂灑,胸雪橫舒,有的是金針輕拈,繡榻斜臥,便是鐵石傻子見了,也無法不為之心動。那展白雖然坦蕩正直,但究竟是血肉之軀,而且血氣方剛,一生之中,幾曾見過這種圖畫,更何況這些圖畫之中,還似隱含著一種奇詭的魅力。 此刻他定了定神,只覺心頭似乎還在砰砰跳動,卻聽「雷大叔」冷笑一聲,道:「黑暗之中,雖然看不見,但卻比看得見還要好些吧!」 展白目光一望,心中大感慚愧,那知「雷大叔」卻又微微一笑,伸手一拍他肩頭,和聲道:「不過你心裏也不要難受,這本『鎖骨銷魂天佛秘笈』,自古至今,不知葬送了多少英雄豪傑的雄心壯志,你年紀還輕,這又算得了甚麼。」言語之中,竟滿含安慰鼓勵之意。 展白心中不禁大為感激,目光一抬,訥訥地說道:「老前輩……晚輩……年輕識淺,還望老前輩不要怪罪。」 要知道他生性剛直,別人若是對他輕視欺凌,要他低頭認罪,那是萬萬不能,但若是別人對他好些,他心中有愧,便又忍住不說出來。 「雷大叔」微微一笑,又道:「鎖骨銷魂卷,天下第一奇,這句話你年齡尚輕,大約不曾聽過,但若是——唉,若是年紀和我相若之下,卻極少有人未曾聽過這天下第一奇書的故事,我費盡千方百計,尋得此書,卻也險些因它走火入魔。」他語聲一頓,突又將這本怪絕天下,也妙絕天下的奇書,送到展白面前,又道:「你再看看,這書中的玄秘之處,還不止此哩。」 展白垂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只是再也不敢望它一眼。 「雷大叔」微微一笑,伸手掩住了此書的大半,又道:「你且看著這書上的字跡。」 展白心有餘悸,但知道這怪異老人此舉定有深意,輕輕一抬眼簾,只見這上面的極淡字跡,開頭幾字,意是寫著:「美人有態有情有趣有神,唇檀拂日,媚體迎風……」他心頭一動,抬起目光,再也不敢望下看去,心中卻不禁大奇,期笑著道:「晚輩在暗中摸索,這開頭幾字,似乎根本與此大不相同!怎地——」 「雷大叔」雙眉一展,喜動顏色,道:「你再閉起眼睛摸摸看。」 展白心中一動,立刻闔起眼簾,伸手摸去! 上面字跡微凸,他入手便知,仍然是那些內含武功奧秘的字跡,不禁張開眼睛,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雷大叔」嘴角含笑,像是極為高興,道:「先前我怕你縱然在黑暗中尋得此書,卻也不知其中奧妙,那知竟真的摸出了上面的字跡。」 展白接口道:「晚輩這些日子以來,日日都在摸索,已將此書上的字跡完全默誦出來——」 「雷大叔」雙眉一軒,急急問道:「書中含意,你可曾明瞭?」 展白嘆道:「晚輩資質愚魯,書中字跡如此艱澀生奧,晚輩苦苦琢磨多日,才將此中含意,略為瞭解少許,還望老前輩再加指點。」 那知「雷大叔」突地眼簾一垂,浩嘆一聲,緩緩說道:「看來天緣偶合,一絲也強求不得,唉——我這番苦心,總算也沒有白費。」他緩緩張開眼睛,退回石床坐下,又道:「你若真能將此書中奧妙了然,只要再加研習,只怕毋庸多日,就連老夫也不再是你的敵手。」 展白忍不住問道:「此書明明是本正正當當的內功秘笈,怎地卻有個如此不正的名字,著書之人明明想將自己的一身武功傳之後世,卻又怎地在書上畫些這種——唉,這豈非故意要陷人入罪。」他語聲漸漸地變得高昂起來:「像這種人寫下的內功秘笈,只怕也不是甚麼正道功夫,晚輩不學也罷。」 要知道他本具剛強正直的至情至性,幼從父母之訓,更使他成為一個一絲不苟的正人君子,此刻但覺心有所感,便又直率地說了出來。那「雷大叔」微微一笑,意示讚許,道:「此書雖有許多邪異之處,但書中所載武學奧秘,卻都是武林家正宗的不傳之秘,而且著書之人如此作法,也並非沒有深意。」 展白「哼」了一聲,方待辯駁,卻聽「雷大叔」又已接道:「此書的來歷,武林中人言人殊,莫衷一是,但歸納起來,此書大約是兩百七十年前,一位叫做『隻眼郎君』的武林奇人所著。」 展白忍不住又自問道:「這『隻眼郎君』又是甚麼人,難道他只有一隻眼睛嗎?」他終究是少年心性,心裏覺得奇怪,便又問了出來。 「雷大叔」微微一笑,道:「這個隻眼郎君名雖『隻眼』,卻非『隻眼』,他取此名大約是取的『獨具隻眼』之意,吾生也晚,雖然不能眼見這位前輩奇人的風采,但聞得江湖故老傳言,這『隻眼郎君』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凡事都有獨特的見地,更能識人,江湖中人的好歹善惡,只要被他見了一眼,便立刻可以分辨,再也無所遁形,是以有許多假冒偽善的武林中人,都被他揭穿隱私。」 展白劍眉一揚,又問道:「此人既是如此人物,怎地卻又弄出這種害人不淺的東西來,依晚輩看來,此人只怕也是個假冒偽善的偽君子哩!」 「雷大叔」微微笑道:「人是『蓋棺便可論定』,但是這位武林前輩的一生行事,此刻他不但『蓋棺』已久,而且只怕早已骨化飛灰,卻仍無法『論定』,這自然便是因為他在武林中惹下無窮風波,不過——他一生行事是善是惡,雖然各人觀點不同,看法各異,但是他留下的這本武功秘笈,卻萬萬不能算做『害人的東西』。」 展白劍眉又見一揚,心中大感不服,忍不住抗聲說道:「老前輩方才還說這本秘笈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豪傑的雄心壯志,此刻怎又說它不是害人的東西。」 「雷大叔」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年紀如此,卻也固執如此,但固執定須擇善,『擇善而固執之』方是君子。」他微笑稍歇,又道:「聞道那『隻眼郎君』非但不是『隻眼』,而且天生俊秀,貌如子都,在當時江湖中,享有第一美男之譽,是以他一生之中,不知經過了多少情孽糾纏。只是他心如鐵石,絲毫無動於衷。」 展白暗「哼」一聲,忖道:「心如鐵石,便是無情之人,人既無情,必定不會是甚麼好人。」他此刻心中對這「隻眼郎君」已有成見,是以無論「雷大叔」如何說法,他心中都不服,只是他見「雷大叔」對此人像是十分推崇,是以口中也就沒有說出。 只聽「雷大叔」又道:「這位前輩起初在江湖中成名立業之際,武功雖高,卻未臻絕頂,那些被他揭發了隱私之人,自然恨他入骨,只是他交遊廣闊,當時武林中有數的幾位奇人,對他都特別青睞,是以那些人心中雖然積恨,卻也無可奈何。」 「於是這些人苦心積慮之下,就想盡千方百計來引誘於他,只要他做出一件邪行,那些人就可藉口將之除去,那知——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兩聲,又道:「那知他心腸當真是堅如金石,無論你利誘或是色誘,他都無動於衷,所以他始終沒有落入陷阱。」 展白心中雖然不服,但此刻卻也不禁對此人的行徑,暗中起了些讚佩之心,忖道:「此人若真的如此,倒也可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卻聽「雷大叔」又道:「後來他忽然參透內家妙諦,便尋了個隱僻之地,靜研武功上乘奧妙。他雖然處處設防,那知卻被他一個最親近的朋友,因妒生恨,將他靜修之地,說出了去。於是此訊一傳,群魔大動,竟等他靜修之際,前去騷擾,這其中最厲害的,據說是一個美絕天仙的魔女,竟施展『姹女迷魂大法』,在他那絕頂內功將成未成之際,使他心動。」 他語聲一頓,苦嘆一聲,展白亦不禁為之心動神馳,嘆口氣道:「可惜。」 「雷大叔」又道:「內功練不成,可惜還在其次,唉——要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內功修習得愈加上乘,心魔也就愈加難防,尤其在他這種將心妙諦,性命交修,生死交關將通未通之際,一個不好,非但立時要走火入魔,而且性命也危如懸卵。」 「這一代武林奇人便在這性命交關之際,微生綺念,走火入魔,若非當時武當玄門的掌教真人『鐵心道長』,與少林佛門的『韋教祖師』『苦水上人』,聞得訊息,一怒連袂下山,以佛道兩門的無上大法,將他救轉,那麼他縱不立刻魂歸離恨,至少也得走火入魔從此不能動彈了。」 他將這昔年轟動天下的武林掌教往事,說到這裏,展白才不禁透了口長氣,伸手一抹頭上汗珠,搖首嘆道:「好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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