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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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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人為財 李員外一路狂奔,就如一匹發了瘋的馬。 他沒有停止,也沒有休息,更沒有目的,只是奔跑、奔跑—— 奔跑中他的腦子也從來沒停過,他也在不停的想。 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現在卻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逼著他非去花腦筋想不可了。 他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得一團混亂,為什麼會變得敵友不分? 他想起了丐幫潛在的危機,也想起了歐陽無雙如附骨之蛆不斷的追殺自己。 他恨透了「快手小呆」,也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朋友。 因為他所碰到的朋友都成了敵人,而他認為是敵人的展鳳,卻又在危急的時候變成了朋友。 現在,他真正可托心交命的人只有燕二少燕翎了,然而他卻找他不到,也不知從何找起,他有他自己的事,他總不能一輩子護衛著自己吧? 想到這,李員外驀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想起了自己應該是往洞庭湖君山去的,怎能像頭瘋馬到處狂奔? 人一生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也有許許多多難忘的第一次。 像第一次自己洗澡、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挨揍—— 李員外又多了一個難忘的第一次。 第一次騎馬。 他想通了,人固然有的時候必須堅持原則,有的時候絕不能死腦筋的一成不變。 所以他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一匹馬,想要騎著它早一天到君山。 看人家騎馬馳騁好像非常簡單。 但,李員外從馬販手中接過韁繩,卻發現到別說騎上它的背,恐怕連牽著它走,它都不見得會跟著自己走。 「小哥,格老子的敢情你從沒騎過馬?」馬販一口正宗「川音」,看出了李員外的窘迫相。 「格——格老子的,你說對了。」李員外不吃虧的回道。 笑了笑,那馬販道:「龜兒子,你不要怕,這是『川馬』腿短、矮種,摔不死人的,來,我幫你扶著,你先上去,然後再牽著它遛一圈——」 人家的好意,李員外心想龜兒子就龜兒子吧!誰叫自己不會騎馬呢? 李員外戰戰兢兢的上了馬,馬販在前頭牽著嚼口,一面走一面又開了腔。 「我說小哥,這馬就和姑娘是一樣的,格老子的你只要弄順了,降服了它,它就巧得像只綿羊,要不然它就成了一隻母老虎,能把你一口吞了——」 「龜——龜兒子,有——有那麼可怕呀?」李員外雙手緊抓著馬鞍返頭道。 「當然,尤其是一匹還沒馴過的馬,更難駕駁,就連我們這種人也輕易不敢碰的——我騙你這個龜兒子作啥?」 李員外不再哼聲,因為他想如果再搭理下去,自己這龜兒子是做定了。 天陰霾得像要有一場大雨。 騎著馬順著官道,李員外的臉也陰霾得像天上的雲。 因為這一路上他已聽到了一個可以把人從馬上嚇得摔下來的消息。 「快手小呆」在望江樓一戰後竟然沒死,而且他復出江湖即將展開復仇的行動。 尤其令李員外震驚的是小呆居然為「菊門」中人,非但剷平了「長江水寨」,亦傷了武當「三連劍」,連江南總教習「飛天狐」亦喪命在他的掌刀之下。 「菊門」,又是「菊門」! 李員外一想到「菊門」,一想到「快手小呆」,就不覺恨得想要殺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怎麼會入了「菊門」,但是經過了許多不可能變為可能的事後,他已懶得去想原因。 就像連自己也想不透,為什麼有一天會騎上了馬一樣。 自己能改變了原則,那麼「快手小呆」當然有可能成為「菊門」中人。 更何況歐陽無雙既是「菊門」中人,「快手小呆」要不是「菊門」的一份子,那才是怪事。 只是有一點他始終想不透,為什麼小呆能冒充自己佔了歐陽無雙的便宜,而歐陽無雙卻白癡到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捏了捏衣袋裡一大包繡花針,李員外暗道:「小呆,小呆你最好不要讓我碰上,否則拼了同歸於盡,我也要讓你變成一隻刺蝟。」 雨開始滴落。 李員外在馬上把遮住大半個臉的笠帽往下拉了拉,嗯。這個人總算開竅了,居然弄了這麼頂帽子戴,如此一來別人可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就是身價十萬兩的李員外。 小心翼翼的催馬快跑,李員外只希望能在大雨來前,能趕到半里外的那家野店。 他不願淋雨,尤其不願在他穿上新衣的時候淋雨。 這真是一間野店。 二間茅草搭就的低矮房子,三、四付座頭,店前一根竹竿高挑著一長條發了黃的白布條,恐怕人到了跟前都還無法辨明那上頭大大的一個字是個「酒」字。 這間店李員外來過好幾回,他也依稀記得開店的是個糟老頭,有著一付永遠像睡不醒的眼睛,邋遢得連丐幫裡也找不出有誰比他還鼠邋。 但,這條路上前後百來里,離了這個店就沒了那個村,獨門生意,只有客人將就開店的份。 剛巧到了這間店門前,雨已傾盆落下,心裡急著下馬,李員外卻就是沒法讓打轉的馬停下來。 「他——他媽的,你要再不停下來,惹毛了我一拳把你打扁——」李員外越急,那馬就越不聽話。 折騰了半天,李員外總算下了馬,身上早已濕透。他恨恨地進了店,選了付座頭才坐下,就看到了二張忍俊不已的面孔。 一張糟老頭掌櫃的、一張卻是看不出多大年紀堪稱漂亮的女人。 摘下笠帽,李員外沒好氣的道:「沒看過人——人騎馬是不?掌櫃的,你還不快點過來招呼?」 掌貴的到了跟前,才發覺到是認識,不覺呵呵笑出聲道:「哎呀!龜兒子的是你呀!好、好,太好了——」 又是龜兒子,李員外一聽眉頭不覺一皺道:「不是我是誰?你這片鳥店總不成皇帝老兒會光顧吧?」 「格老子的,你今個裝扮不同,早知道是你,我早就跑出去幫你的忙嘍!」 看了看濕透的衣裳,李員外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有什麼不同?娘的,我就不能穿新衣、騎馬?真是狗眼瞧人低。」 這老頭想必成年碰不到個熟客人,他現在居然坐在了對面一付準備敘舊的模樣。 「小哥,我早就看準了你有一天會發的,格老子的,你這龜兒子可發的真快哪!」 「幫幫忙,掌櫃的,先弄些吃的過來,你要聊,我奉陪,總不能要我餓著肚子和你胡扯蛋吧!」 老頭有些掃興的站了起身,李員外又叮嚀了一句:「有火盆沒有?這濕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的還真難受。」 「嗯哼」了一聲,老頭佝僂的身影消失在後頭,李員外這才發現,這店裡除了自己外只有靠窗那個女人。 想起剛才自己下不了馬的窘相全落在了這女人的眼裡,李員外有些忸怩不安。 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李員外始終覺得那女人一直盯著自己在看。 漸漸的,全身像針扎般的難受,索性側過身,李員外道:「你——你沒看過男人嗎?」 那女人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她說:「有,只是我從沒看過男人騎馬,尤其馬那麼瘦弱怎經得起你騎?」 這是句真話,因為這女人是綺紅。 那年頭沒看過人騎馬,和沒看過男人是同樣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李員外根本不知道那是句真話,他也笑了,笑得還真迷人。他也想不到這個女人非但十三點,簡直有些三分的可愛。 「哦,你又不是那馬,怎麼知道它馱不動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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