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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夜寒。

  李員外的心卻已沸騰。

  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只專注的使出他所會的各式招數,摟頭蓋臉的全砸向對方。

  他不能有一點分心,因為他明白他所面對的是什麼樣厲害的人物。

  楚向雲已閃至一旁,且一面戒備一面看著二人騰躍閃動的人物。

  郝少峰成名多年的鐵掌,此刻像兩隻飛舞的彩蝶,亦像兩隻蒲扇在空中不停的翻轉。

  憑良心說,李員外真不是郝少峰的對手。

  不只功夫火候、對敵應招,江湖歷練甚至心眼才智,哪一樣他都不是郝少峰的對手。

  但是他現在不但未敗,反而打得有板有眼,竟能戰成平手。

  他所恃的只是一股氣,一股怨氣、一股怒氣、一股令人感到可怕的無形之氣。

  這就是他不敗的原因,也正是郝少峰頗感訝異的地方。

  在以往李員外絕不會,也不敢和這位長輩動手,可是當一切不能動手的原因撤除後,他已把他當成了敵人,一種誓必殺之的敵人,那麼他怎能不傾全力於此一戰?

  五招、十招、二十招、二十五招。

  二十五招了,李員外已整整力戰二十五招。

  他自己感到奇怪,他的對手又何嘗不感到奇怪。

  曙光方露,天已漸明。

  然而場中二人黏纏在一塊的拚鬥反而愈見模糊,只因為塵土漫天。

  一個人固然可能憑一時之氣,力戰比自己強上許多的高手。

  但是時間拖久以後呢?

  薑是老的辣,郝少峰早就明白李員外那銳氣拖不久,更拖不長。

  畢竟武功一途是時間與苦練的累積。

  所以郝少峰盡量避其鋒銳,守多於攻,他在等機會,等李員外氣勢的衰退。他在等,等李員外徒勞無功的進襲。

  李員外也發現到了這一情況卻欲罷不能。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他只有攻擊。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猶豫、稍有氣勢接不上的瞬間,他很可能失去了先機,那麼對方蓄勢已久的攻擊,將會排山倒海的逼來。

  李員外累了,他一累敗象即現。

  沸騰的心逐漸冷卻,空有一腔怨憤又能如何?

  氣勢又豈能長久不衰?人總是人,力量總有用竭的時候。

  當李員外的手下一慢,他才發現到這位郝大叔為什麼能坐上丐幫第二把交椅。

  掌影如刃,森寒而冰涼。

  郝少峰的攻擊現在才開始。

  而只不過才一開始,李員外肩膀上已重重的承受了一記。

  沒有排山倒海、沒有雷霆萬鈞。郝小峰的攻擊既不眩人耳目,更不快捷凌厲。

  他只是緩慢的推掌、斜削,一掌又一掌。

  李員外的攻勢已消,他只能被動的舉臂格拒,偏偏那看似緩慢的每一掌已讓他目不暇接。

  又一下,李員外真不明白這一下是怎麼捱上的,因為他明明擋過了這一掌,然而右胸如火炙的疼痛已告訴了他沒擋過那一掌。

  死亡的腳步已近,李員外的臉已慘白。

  郝少峰猙獰的笑臉也一寸寸的逼進。

  現在李員外混身上下少說也捱了七八下。

  他已退至了城牆邊,冷硬的牆壁已經阻住了他的後退。

  鐵掌再舉,李員外灰白的雙眼卻瞬也不瞬的直叮著那郝少峰的雙手。

  「你已躲不過我這最後的一擊了。」郝少峰冷漠的說。

  冷汗已浸透衣衫,可憐的李員外他彷彿已虛脫般的難以開口。

  「你有什麼交代?」郝少峰再問。

  「交代?!交代什麼?」李員外沙啞的聲音實在難聽。

  是不是李員外打糊塗了?

  要不然他為什麼會聽不懂這句話?

  「你不要裝瘋賣傻,你那一套已經過時,我只是看在曾屬同門的份上問問你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未了之事,當然那還必須看我高不高興、願不願意替你去辦。」郝少峰像是對一個快嚥了氣的人說話。

  也難怪他如此一付勝券在握的樣子,因為李員外此刻還真是隨時會喘不上氣來的樣子。

  一聽此言,李員外已氣得「哇」的一聲,吐了好大一口鮮血,固然這口瘀血已被他強忍了許久。

  一手捂著胸口,另一手輕拭著嘴唇邊的血漬,李員外能讓人氣得吐血,這還真是新鮮事。

  「多謝——你的——美意,我最——最親愛的郝——郝大叔。」

  這個人還真有股傻勁和熊脾氣,到現在他還不忘挖苦對方。

  「哈哈——好、好,『乞王』那笨蛋能有你這種傲骨的徒弟,也該滿心歡喜了。只不過他看不到你這付視死如歸的樣子——哈哈——」郝少峰雖然笑著說,可是那種笑卻真正是一種皮笑肉不笑。

  「師——師父,我願代其勞——」楚向雲這時候已行了近來並且說道。

  側望了一眼愛徒,郝少峰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能殺了李員外,不但幫中立了大功,就是傳出江湖也是一件大大露臉的事。

  這種便宜、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活元寶,誰會不撿?

  郝少峰之所以心懷不軌,一半為了自己,另一半當然也是為了這位視若已出的徒弟。

  所以他點了點頭,也退了開去,並且叮嚀道:「雲兒,小心他的困獸之鬥。」

  李員外真想不到自己這「丐門之寶」的稱號,有一天竟真的成了人人想搶的「活元寶」了。

  他嘆了口氣,瘖啞道:「楚——楚向雲,你——你不怕天打雷劈?」

  師父什麼樣,徒弟當然也差不到哪裡去。

  楚向雲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說:「老實說,就算天打雷劈我也要活刮了你。員外郎,我已受夠了你,真的,我已受夠了你,媽的!這些年來你搶蓋了我的風光,整個丐幫把你捧上了天,你憑什麼稱為『丐門之寶』?就憑你賣狗肉?還是你那癡肥的樣子?」

  又嘔出一口血,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李員外恐怕早已把對方殺死三次還不止。

  「『怒豹』!你——你好利的唇舌,這些話——咳,咳——這些話你以前怎麼——怎麼不敢對我說?!難道你——你只會撿便宜?來,來,你快下手呀!你將——將會發現,我現在仍然——仍然可以宰了你這條狗——」

  一生氣人無算,李員外這會受的窩囊氣還真不輕。

  他的眼睛已紅,他的樣子還真像要吃人一般。

  側過身,楚向雲悠閒的踱著步子,並緊盯著李員外狼狽不堪倚靠著牆的身軀。

  嗯,果真像一條準備噬人的豹子。

  無敵鉤,鉤無敵。

  楚向雲已經掣出了隨身兵器。

  一個像餓極了的「怒豹」,一個像待宰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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