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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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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只不過是個市井無賴,充其量懂些拳腳而已。 每個人在捱了二、三十個重重的大耳聒子後,臉一定會腫得像塊麵餅。 李員外在打得李桂秋跪地求饒、霍槐滿地找牙後走了。 他沒說一句話走了。 因為他已失去了再撩撥他們的興致。 而這兩個不開眼的活寶,就不知道能不能明白自己已從鬼門關轉了一轉回來? 只見他們捂著臉一直瞧著李員外的身影消失後,目光仍然收不回來。 是感恩?還是遺憾? 遺憾那白花花的銀子,也隨著李員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黑夜裡? 一個啞巴可以不開口說話。 可是要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成天不說話也是一件挺難過的事。 更何況小呆一向話多,話多的人又能憋得了多久不說話呢? 這一天剛吃完飯,小呆實在忍不住,他叫住了綺紅,並且說:「綺紅組,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綺紅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可以呀!你想說什麼?」 「隨便說什麼都行,我已快憋瘋了。」 「是嗎?這幾天看你不太理人,我還以為你真的除了我們小姐外對誰都懶得開口哩!」 小呆苦笑了一下說:「我——我抱歉,因為——因為「我知道,因為你對女人已感到失望與灰心對不?」 「你——你怎麼知道?!」 「你自己說的呀!」 「我說的?!」小呆實在不記得他說過。 「你在剛來這裡的時候一直昏迷,但是你卻一直夢囈著『我恨你,你欺騙了我』這兩句話。」綺紅笑著說。 醉話和夢話本來就是一種別人聽得見而自己聽不見的話。 要瞭解一個人真正心裡的想法,也只有醉話和夢話才能表露無遺。 小呆的臉紅了。 畢竟每個人的夢話讓人當面揭露了出來,很少有不臉紅的,何況這兩句話本就是令人臉紅的話。 「呆——呆公子。」綺紅斜睬了小呆一眼說:「她——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一份好奇心、一句好奇話,小呆的感受又哪是綺紅所能體會? 似乎墜入了回憶裡,小呆面上的表情急劇的變幻著,有歡樂、有痛苦、有迷惘更有著失望。 緩緩地、僵硬地,小呆行到窗前。 綺紅倏地明白了自己問了一句最不該問的話,然而這卻是她最想知道的一句話,她又怎能忍得住不問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已完全陷入了黑暗,綺紅小心的剛點上燈—— 「她是個女人,一個可以令我發狂、為她死的女人——同時她也是個魔鬼,一個任何人都渡化不了的魔鬼——」小呆沉重的開了口。 綺紅不明所以的輕吁了一口氣,細聲說:「對——對不起,我想我問錯了話,一定也令你難——難過。」 「是我拉著你,是我要和你聊天的——」小呆仍然沒有回過身,也彷彿仍在緬懷著什麼似的。 「她——她欺騙了你什麼?你那麼恨她?」 綺紅看樣子真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追問別人感情的故事? 還是她真的找不出別的話題? 或許小呆真的找不著人聊天。 也或許他有意渲瀉一下積壓心中的煩悶。 更或許他忘了她是誰。 他說出了他和歐陽無雙以及李員外的故事,也說出了其中糾纏不清的感情。 他平淡的說,就像說的是一件每人都知道的事。 而她卻專心注目的聽,專注的不願漏掉任何一句話、一個字。 他和她已忘了一切,忘了身份地位、忘了男人女人、更忘了彼此年齡的差距,甚至忘了時間的流逝。 什麼時候小呆已回過了身,坐了下來? 又什麼時候綺紅雙手支頤,目中閃爍著淚光?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感人動聽的故事。 毫無疑問,愛情的故事是最能引人入勝,也是最能扣人心弦。 今夜夜深,有風無月。 什麼是好故事?什麼又是不好的故事? 最主要的還是決定於聽故事的人,他內心的感受、和能不能引起共鳴。 綺紅無疑是個最好的聽眾,也是個最安靜的聽眾。 當小呆最後的一句話說完,他也才發現到這個女人竟然從頭至尾都不發一語的在那靜靜聆聽,聆聽這段連自己也無法分辨的愛情故事。 小呆長吁了一口氣,他現在的感覺就像跋涉了千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樣,而且他也感到卸下了重擔般的輕鬆。也像大病初癒,沉菏俱除一樣的暢快。 「你有什麼感想?」小呆想要聽聽人家對自己的意見,也想明白別人的看法,所以他問綺紅。 「我?!我的感想?」綺紅似乎沒想到有此一問。 小呆沒說話,他只定定的望著對方。 從小呆堅定的眼神中綺紅知道如果不回答對方的問題,他很可能會拿把刀宰了自己的。 於是她說了:「我不敢想。」 「不敢想?!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愛,而你和她之間也沒有愛,沒有愛的愛情會發生,我當然不敢想了。」 有些不懂,小呆疑惑的看著綺紅。 「你要我說?!——真的要我說?!」 「是的,我要你告訴我,而且必須告訴我實話。」 女人較易瞭解女人,一個成熟的女人對愛的詮釋,也一定更有她獨特的見解。 綺紅是個女人,更是一個熟透了的女人。 所以小呆當然想要知道她的想法,何況她又說出了那麼令人難以思議的話來。 「她從來就沒愛過你。」綺紅說。 「我知道,就算白癡也知道,要不然她絕不會害我。」 「你也從來沒愛過她。」綺紅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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