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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鬼捕」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保重,他卻知道就算這位救人無數的大妙手在側也無濟於事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這整間除了刑具外啥也沒有的石屋子裡,又要他怎麼施展回春妙手呢?

  當然,「鬼捕」灰敗的臉色,遍體的鱗傷,展龍也全看在眼裡,除了一抹安慰的苦笑外,他實在沒法子讓他減輕些痛苦。

  厚重的鐵門開了,「鬼捕」才想起尚有許多問題沒有弄清楚——燕二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知道,那麼燕大少又怎麼知道?

  在燕大少那段詐死的日子裡他去了哪?又做了些什麼?

  那四個無辜的證人又是怎麼死的?

  還有二少如今在哪?他又要如何對付他?

  當然他更不知道他又怎會出現在展鳳的房裡?以及江湖中即將掀起漫天血雨。

  「姚堂主他沒死,那是把殺不死人的刀。」

  「快手小呆」的話還沒說完,他已感覺到一柄拐子刀像撕裂自己一樣的切入了右後背。

  那應該是種極大的痛楚,而那種痛楚還沒來得及意會的時候,他已聽到自己的肋骨折斷聲,緊接著後腰巨大的撞擊已使得他整個人有種碎了,散了的感覺。

  他看到了血,自己身上的血。

  而那血就像是一盆火紅的鳳仙花汁,讓人灑向了空中。

  忘了痛楚,忘了創傷,更忘了天地間的一切。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那對原本令自己如沐春風,如飲蜜汁的雙眸,怎麼會一下子變了?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這是一場多麼不公平的決鬥?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三個比自己大五倍年齡的人所做的承諾?

  ——我不能死,我要報復。

  ——我要揭開她那虛偽的面具。

  ——我要殺了這些不重言諾的偽君子。

  幾乎來自一種奇異的力量。

  也似乎一種求生的本能。

  小呆順著最後著身的一擊,他抬手封住了後背的穴道,止住了外創的流血,並且藉著那巨大的推力滾向了江裡。

  一人水他才感到身上的痛楚已不是人類所能承受得了,這一剎那的刺激也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閉上了呼吸,他似乎已回到了當年。

  「龜息大法」,是的,小呆曾經把自己埋在沙裡苦練過。

  一個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力,哪伯是一點點小傷,也會演變成一個大傷,甚至會失去了生命。

  相反的,一個有強烈求生意志的人,明明在別人都認為活不了的時刻,卻能奇蹟似的活了下來。

  而且活得很好,活得很長。

  小呆只有十九歲。

  十九歲正是花樣的年齡,也正是成長的年齡。

  他怎麼能死?又如何能死?

  畢竟這整個故事裡,他是個重心的人物,也是個可愛的人物。

  好人不能死,可愛的人當然更不能死。

  所以他沒死,卻也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因為他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而已。

  陽光耀眼。

  菊花滿室。

  當小呆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滿室的菊花。

  大的、小的、黃的、白的、紫的。

  含苞的、怒放的、捲曲的、蟹行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屋子裡會有那麼多的菊花?

  也許陽光刺眼吧!也或許他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仙境,他又閉上了眼睛。

  他真怕自己已死了,他更怕那些大大小小,形式不一,顏色不同的菊花,正是親朋好友悼念自己所攜來的花朵。

  因為菊花消魂。

  漸漸地他閉著的雙眼又再度的張開,他艱難的露出了笑容。

  ——他已發現了自己仍然還活著,這不是夢境地,更不是仙境。

  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證明自己還活著更令人高興呢?

  所以他笑了,雖然他全身已痛得他差些流出了眼淚。

  能痛就有知覺,有知覺當然就沒死,因此他知道他還活著。

  又再度的閉上了眼,他想仔細的,慢慢的體會死裡逃生後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當然他也想嗅嗅這滿室的花香。

  正在奇怪著自己怎麼從來也沒發現花是那麼可愛和那麼芬香的時候,小呆已聽到一種熟悉的笑語——「如果你還不願醒來,我可以讓你長睡不起,你想要選擇哪一項呢?」

  ——扣到這聲音,小呆已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沒死的原因了。

  他輕歎了一聲,緩緩的張開了眼睛,入目的仍然是那張美得讓人心痛的臉,而且彷彿她更美了美得似乎即將化成仙。

  「老朋友,這次你可沒啞,為什麼不說話呢?嗯?」展鳳一張嬌靨,近在咫尺,吐氣如蘭的笑著說。

  一下子滿室的菊花似乎黯淡了許多,小呆剛想移動身體開口說話。

  「媽呀——」他喊了出來,因為混身的劇痛。

  展鳳如百花齊放笑得好美,好美——小呆已痛得額際冷汗直流,卻已看得好呆,好癡——一會後,展鳳才好不容易的止住銀鈴般的笑聲,喘息著說:「不敢當,我可沒有你這麼大的乖兒子——」

  人美話裡更是俏皮。

  這雖是一句玩笑話,卻不是人人可說的話。

  但是小呆聽了不但沒有絲毫不溫,反而「二百五」的望著人家傻笑。

  本來嘛,有這麼美的一位姑娘能和自己開玩笑,又有那個呆子會真的生氣?又怎麼忍心生氣?

  「對——對不起,對不起,小呆,你該不會生氣吧——」展鳳似乎也覺得這個玩笑有點太那個,靦腆的說。

  很想吃吃豆腐,奈何小呆現在實在痛得受不了,口裡只得說道:「沒有,我就是想氣也沒那精力了啊——」

  「為什麼每次和你見面,你的第一句話都是那麼令人不敢恭維呢?」展鳳想起了上次小呆開口的第一句話,不覺又掩口笑著說。

  「是嗎?我說過什麼話,我怎麼不記得了呢?」

  他當然不記得,就是能記得,小呆也會裝做不記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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