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菊花的刺 | 上頁 下頁


  問的突然,答的荒唐。

  問的失禮,答的卻是無禮。

  愈是聰明的人,有時往往愈是糊塗。

  「鬼捕」居然真的伸手往腦上去摸。

  當然他摸不到什麼,因為他本就快成了禿子。

  於是他的臉紅了。

  說笑話的人,要自己不笑才是個好笑話。

  大少奶奶若無其事,表情冷艷的瞅著這一幕。

  本來嘛,明明人家已成了寡婦快一年了,冒失的去問她你丈夫真的死了嗎?這人不是呆子,就是個瘋子。

  有哪個女人願做寡婦?又有哪個女人會不認得自己的丈夫?就算有懷疑,這也不是隨便可問的一句話,畢竟這句話和「你有沒有偷人?」這句話相差無幾。

  「鬼捕」既不是呆子,更不是瘋子。

  也無怪乎,燕大少奶奶會不著痕跡的損他了。

  總算是句答覆。

  也好在黯淡的燈光遮掩住了「鐵捕」紅似猴兒屁股的老臉。

  連錢老爹也佩服他那涵養,暗歎道:「這可真是兩肋插刀。」

  「你四歲的兒子燕行真是他下毒致死的?」

  「鐵捕」又再問了一句。

  「不是。」

  才剛問完,「鐵捕」已發現自己又再犯了同樣的錯誤,正懊惱著不知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這兩個字,卻如二記悶雷直擊得自己眼冒金星。

  愕然的張著口。

  你可見過一個老太婆在人潮裡,被個冒失鬼從後頭施暗手,偷摸了一把屁股的表情?如果看過,那這正是「鬼捕」現在的表情。

  誰也沒想燕大少奶奶的回答竟是這兩個字。

  錢老爹也傻住了。

  「我也不知行兒之死這件事怎麼扣在他的頭上?這純粹是個誤會。行兒是在事情發生當天的早上死的,不錯是毒發而死的,可是卻不是讓人下毒,而是食物中毒。」

  這是個誤會?多麼可怕的誤會!

  「嫂夫人,可否說得詳盡些?」「鬼捕」如獲至寶,惶急說道。

  「當時堂上並未詳加調查,或許縣太爺,也或許文案師爺認為行兒毒發身亡想當然是他所為,就連我也如此認為,證實行兒為食物中毒卻是最近之事。」

  「難道你就未去說明?你又如何證明是食物中毒?」「鬼捕」又問。

  「木已成舟,死罪已定,多一條罪名、少一條罪名又怎樣?至於行兒死因是我在無意間翻閱到醫書本草備要時才發現到是食物中毒。」

  「怎麼說?」「鬼捕」再問。

  「記得那天早上他曾拿了一罐蜜給行兒當零食,而後我拿了一把生蔥要行兒幫我至廚房清洗。家中諸人甚愛生吃大蔥夾餅,所以行兒也就吃了兩棵生蔥。不多久就面色發青死於後院,一切徵兆均顯遭人毒斃,其真正原因卻是蜂蜜與生蔥造成的食物中毒。」

  一番話,可把「鬼捕」與錢老爹二人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這話從何說起,又有誰會瞭解蜂蜜與生蔥配食居然會置人於死?就算大夫恐怕也不盡然知道。

  要不是燕大少奶奶親口證實,這行兒死因必定是套牢在二少的身上,無人能代其洗清罪名。

  雖然二少人已死,至少證明了他尚不是個喪盡天良、毒害親侄兒的兇手。

  然而,逝者已矣,這來者就算追著了又怎麼樣?

  燕大少奶奶臉龐瀰漫著一種讓人看不出來的神情,似在緬懷什麼,又像懊悔著什麼。

  只是「鬼捕」的眼神全是疑惑與不解的緊盯著燕大少奶奶的臉上,就彷彿看一幅畫已出了神一樣。

  驀然的想到什麼,燕大少奶奶發現週遭停頓的空氣、眼裡帶起一抹不安也似掩飾什麼,惴惴道:「如你想去看他最後一面,你現在可以去了,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了,因為你該知道的都已知道,剩下的牽涉到個人的隱私,我沒理由再告訴你。」

  「我瞭解,最後容我一問,你繡花嗎?」

  這句話更讓人莫名其妙。

  錢老爹實在想不透過「鬼捕」到底是不是個正常人,也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否在發燒。

  前兩句話失禮不說,這後一句更是瘋狂,難道二少的案情和大少奶奶繡不繡花有關?

  好像很難回答,燕大少奶奶沉吟了許久。

  「是女人大多會繡花,我是女人。」

  「是不是也有的女人不繡花?」

  「應該是有的。」

  「謝謝你給我的答案,我想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不?」

  「我要走了,我也會等著你,洞庭湖,君山。老爹,『回燕山莊』內要請下人們保持原樣,有人會再回來的。」

  「鬼捕」沒去後面看燕二少最後的一面,在燕大少奶奶走出大門後,他就一直望著門外想著許多問題。

  有誰會再回「回燕山莊」?她自己?她不是回洞庭湖君山了嗎?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燕大少?燕二少?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她兒子的死因?她有必要幫二少洗清毒害侄兒的罪嗎?她剛剛在想著什麼?又懊惱著什麼?

  「臭豆腐喲,臭豆腐喲——」

  看到燕大少奶奶一出門,李員外也吆喝了起來,聲音很大,也是二短聲。

  就在他的聲音剛歇止時,眼前香風一陣,燕大少奶奶已坐在了椅子上。

  「李員外,別人都這麼叫你是不?麻煩你給我來一盤臭豆腐,泡茶不要了,臭不可聞已夠讓人難過,再加上酸的話,我真不知要如何下嚥。」

  現在他的圓臉已快成了長臉了,真後悔自己會聽了「快手小呆」和「鬼捕」二個人的餿主意,跑來喬裝賣什麼臭豆腐。這可好本為是監視人家的,殊不知早暴露了身份,應該在暗處的卻在明處。這不和耍猴戲一樣嗎?昨天那戴帽子的男人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就不想再扮下去了,偏偏「小呆」和「鬼捕」這二個人說什麼守了一晚上沒見那人回來,應該不會再有人發現的,這下子女主角上場,還要吃自己的豆腐,是賣還是不賣?

  笑了。李員外的臉又圓了,仍是那特有的笑容。

  只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從沒見過哪一齣戲演到一半就罷演了。

  而且他也想到有個女人曾經對自己說過:「李員外,你可知道只要是女人,都會被你的笑迷的說不出話來嗎?」

  所以他笑了。

  「大少奶奶,你先坐會,豆腐嘛!老一點的香,我這就給你重新炸過。」

  擺出一個自認最具代表的笑,李員外回道。

  他卻忘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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