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菊花的刺 | 上頁 下頁


  「鬼捕」鐵成功,四十多歲的年紀,卻老得像六十歲的老頭子。終年勞心勞力,東奔西跑的就為緝捕作奸犯科的肖小巨盜,再加上風吹日曬,難得有一頓好覺可睡,怎麼不顯老態呢?「大力鷹爪功」是他成名的主要因素,多少江洋大盜都在拒捕之時喪命在他掌下,當然還需配合上他那鷹人的視察力、記憶力、思考力。看看他那已禿了腦門,就知道他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用腦上。再不然爾稱「鬼捕」?連鬼犯了案,他都能有把握緝捕他歸案呢!

  他於燕二少可算是忘年交。

  有一回他查案遭遇到江南六個最為狠毒的巨梟們聯合阻擊他在江陰道上。六個人存心要讓他喪命當場,事實上他也絕對逃不了那早已布好的陷阱,就在絕望的當時,燕二少適時伸出援手,不但把他從鬼門前拖了回來,還一舉生擒一對死了兩雙。從那時起,兩人就成了朋友,一種過命的交情。

  朋友有好多種,無疑的這種有過救命之恩的朋友,情誼最不可能變質。

  當他在兩江總督府裡看到呈上來的個案,發現到燕二少竟然處斬定,可著實嚇了一跳。

  立刻請假三月,兼程趕往平陽城。

  人與人的瞭解是於日俱增的,友情這玩意,就像一瓶醇酒,是放的愈久,也就愈濃烈愈香醇。

  酒放久了,如果蓋子沒蓋緊,會完全蒸掉。

  一個人的心境,隨著時間、距離也會完全改變。

  「鬼捕」成功正要做那擰緊那蓋子的人。

  大牢裡。

  「鐵捕」拿著一大疊文卷,他正蹲坐在發霉的稻草梗上,臉也霉的就如斑剝的石牆。

  燕二少——燕翎不發一言,仍然目光清澈的看著那空茫的一點。

  「二少,你就這麼不說一句話嗎?要死得像個男人,你願意這麼死法?」

  一個人想死,別人有時還真拿他沒辦法。

  「我只求你,求你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有我在,難道你還不信沒有能力替你平反?」

  他卻忘了對方也有能力。

  煩惱得緊扯自己的頭髮,那少得可憐的頭髮。

  站起身,「鐵捕」望著那俊逸的臉龐,他實在不明白這老友為何要這麼做,兩個人誰都明白這件事根本就是一件極其荒唐與可笑的。

  「你不願說,我自己來查,我走了。」

  聽到「鐵捕」要走,燕二少方轉過頭,眼裡閃過一抹感激。

  「不要費心,老鐵,這個圈套太完美,完美的連我自己也都相信這件事是我做的。就算你查出了什麼,別人又怎麼會相信呢?」

  「玉龍」燕翎,江湖上較為熟悉一點的朋友都尊稱他一聲燕二少。所謂二少爺,那當然表示他排行老二,上面還有個哥哥。有關他的傳說是這樣子的:十六歲出道,挑了大別山三十六寨。

  十七歲,橫行江南二十餘年,嗜吃小孩人肝的枯道人被他斃命於九幽山。

  十八歲,江湖魔頭「哭笑二仙」,雙雙被其各斷一臂,並罰下重誓永不得踏出「黑風谷」一步。

  十九歲,獨上青城山,青城四子聯手與其較技,勝負不知,但「玉龍」之名日漸聲隆,而青城四子自此以後,就沒有人再見到他們離開青城山過。

  二十歲,生擒江南六妖的二人,另外四人卻一一誅絕在江陰道上。

  二十三歲,武當掌門與其論武在翠華峰頂,五日四夜後,武當掌門「玄雲道長」傳令凡武當二代弟子以下不論道、俗,日後見到「玉龍」燕翎均得行弟子之禮。

  二十四歲,少林掌門親迎於嵩山的入山道前,和他在少室山後「明月台」煮茗說古,縱談天下。

  「回燕山莊」財多莊大,在平陽縣南。此應因燕家二位主人而名,大少爺燕荻、二少爺燕翎。

  如今巨大的莊門已整整緊閉了近一年,外人全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來訪的江湖名士均遭門房擋駕於外,言大少爺全家及二少爺都有事外出,歸期未定。

  然而下人們透露出來的消息卻是這樣子的——在年前,大少爺外出訪友,三天後屍身被人送回,卻不見首級,趕車的馬伕稱為一年輕美女所托。

  二少爺悲痛欲絕,出外尋查兇手,三個月後回來竟一點頭緒也沒有。自此大少爺夫人帶著公子就離莊住在平陽縣街上,聲言一日未找到真兇即一日不回「回燕山壯。」

  二少無奈,便也搬出去同住,以便照顧兄嫂與幼侄,家僕們全未帶去,所以偌大的莊院便由管家帶著一干僕人照料。

  誰知最近消息傳來,二少毒害小公子,又持刀逼大少爺夫人未果,遭鄰人拿捕送官,三審定案,秋後處斬。弄得下人們實在猜不透其中道理。

  管家錢老爹為二位主人的父執輩,在老主人夫婦在世時即在莊內任管家一直迄今;然而三番兩次的到牢裡探監,二少卻從不提事情發生的經過,到最後退急了竟然拒絕接見。

  眼見一個莊院即將落敗,任誰也沒辦法。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輪廓。

  「鬼捕」鐵成功所打聽到的也是這樣。

  「大員外,我可是一點也沒有敢耽閣,總算趕到了,呃,最遲也不過遲了兩個時辰罷了,就算打我嘛,也犯不著打我肚子呀!那可是裝飯菜的地方。可憐我可是整整十幾天沒好好吃上一頓飯哩,再說我的褲子也都磨破了,就看在我光著屁股騎馬的份上,就恕我這遲到之罪吧!」忍住笑,王呆對著李員外嘻皮笑臉說。

  「打你只為了你那可惡的笑。」李員外面無表情道。

  「娘的,笑也犯了錯?那你這彌勒佛可不早讓人打成了廟裡供著的七爺八爺?」

  「好了,小呆,找你來的原因,信上已經告訴了你,目前距離行刑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你看這件事要怎麼辦?你好歹也拿拿主意。」

  想起了這件事,小呆不但笑不出來,反而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你見過二少沒?」

  「大牢裡又不是觀園子,哪能隨便進得去,我托人問過了,據獄卒說二少是誰也不見,每天在獄裡發呆。」

  「這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我又問誰?反正這件事他絕做不出來的,既然不是他幹的,為什麼他又承認呢?」李員外說道。

  「還有五天,我趕來了就由我來調查,萬一時間來不及最多劫法場就是。」

  「廢話,要能這麼做,我還找你來幹什麼?你是吃肉的,難道我就是吃素的?這麼做二少會願意?他要願意當初又有誰能制住他?」

  二人俱皆繆然。

  半響——

  「員外,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多麼?」

  一尚無人知道,因為這只是一般的小案子,就算名字相同,道上的人根本不會想到是二少。

  「他這麼做是基於什麼原因呢?真是為了家產嗎?不可能,從他的心態來分析,既不願表白,又有犧牲自我的意願——」員外自語道。

  「對,就從他的出發點找起,首先我們先想想他若死了,誰有利益,他若死了,誰最高興?他若死了,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又成全了誰?」

  小呆是最聰明的,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心。

  驀地——小呆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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