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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朱夫子在我病好後,他就告訴我身世,從前大娘騙我說父母發願在泰山金光寺中苦修二十年,我一直信以為真,一旦聽到朱夫子說我父親命喪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轟頂,我渴望著再過幾年,便可看見爹媽親愛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復仇的怒火,朱夫子是爹的師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誰,並盡力教我武藝,他常自嘆天資太差,學藝不精,唯恐耽誤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門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出了一本冊子,交給朱夫子,他一看之下,大為驚奇,便教我照著書上所寫去練,他自己在旁指點。他說那是我父親——他們三師兄弟中武藝最高強的,一生武學的結晶,我日夜練功,讀書來打發的日子。」

  「我甚至不敢看阿蘭一眼,那副失去光輝的秀目,雖然依舊是那麼美麗,然而,在它後面卻是永恆的黑暗,我發誓,只要阿蘭能復明,我一切都可以犧牲,一切都可拋棄,甚至是我的熱血,我的頭顱。」

  「阿蘭愈變愈溫柔了,她不再和我鬥氣,只是溫和地開導我,鼓勵我,勸我不要將此事耿耿於懷,將來總有一天可以找到靈藥,我雖知希望渺茫,可是也漸漸安心一些,用心練武。」

  「那天,當我告別師父,及大娘母女時,阿蘭的眼中充滿淚水,她勉強一笑道:『大哥,你初入江湖,一切要小心,報父仇第一,血果找不到便算了。』」

  「我當時凝目看她,一時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阿蘭,我知道,你雖看不見我,可是你一定感覺得到你大哥他想把全部愛憐從他那拙笨眼光中注給你。」

  「阿蘭收了悲容,甜甜一笑道:『好啦!大哥你上路吧!』」

  「這一笑,如百花怒放,嬌媚萬狀,柔情款款,我當時看得癡了,久久呆立不忍離去。」

  「阿蘭!阿蘭!我發覺了生命的價值在有些時候,那會比不上一個深情的微笑哩!」

  「你要我死,我難道偏會說不嗎?」

  「師父交給我一枚玉瓶,他再三叮囑,倘若找到血果,立刻放入玉瓶中,血果便會自動化為漿液。」

  「我提起了勇氣,懷著希望,背負著長劍及小囊,逢山過山,逢水涉水,飄泊在名山大川及詭詐千端的江湖中,血果沒尋到,父仇未報得,但幸運地結識了一位肝膽照人的兄弟——辛捷。一個天真、豪放、倔強的孩子,雖然他比自己只小了半歲,可是卻孩子氣得很哩!」

  「好不容易,在泰山大會上,看見了仇人,那名重武林的仇人,正要拼命報仇,可是,那可恨的醜八怪,那瘋狂的醜八怪,不分青紅皂白抱著我一起滾下懸崖。哼!這該死的東西,現在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吧!」

  他思潮起伏,不知不覺天色已是大明,火輪般的太陽已爬上了山巔,山腰四周圍的濃霧慢慢被蒸散,金色刺目的陽光,穿過雲霧,淡淡地灑佈在凌風俊秀面孔上,只見他臉色時而凝重沉毅,時而激動痛苦,時而淒涼纏綿,時而幽然神往,最後他一躍而起,仰天一陣長嘯,輕盈盈地立在樹枝上。

  原來剛才他經過一場激烈的理智與感情的鬥爭,當他想到靈藥已失,阿蘭絕望的神情時,熱血上湧,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湧身向下一跳,可是當他抬頭一看,雲霧漸漸消溶,紅日光兒萬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雲霧雖濃,但是在太陽的光芒下總是會消散,我命途多難不也像滿天烏雲濃霧嗎?可是我命運中的太陽是什麼呢?

  「啊,是了,那是要靠我自己奮鬥,我自己努力,我自己掙扎的勇氣,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陽啊!」

  「師父常說古來成大功立大業者,往往都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我受這樣一點挫折,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天資敏悟絕倫,此時一經想通,再無疑義,他性子沉毅,一經決定,就是刀山槍林在前,也不會半途而廢。

  他凝神盤算了一下,自忖憑自己的功力,就算上面有攀附的東西,恐怕也難以揉身而上,目前只好想法躍上,他提起一口真氣,覺得運用自如,又不放心地揮動右手,發覺疼痛全消,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這必定是血果的效用。

  他想:「先仔細看看下面形勢再說。」於是,施展倒掛金簾,整個身子向下,一雙腳卻牢牢掛在樹上,下面的霧氣被日光蒸溶了不少,凌風一目了然,估計谷底離樹根大約七八十丈,自忖:「如果能找到五六個落腳之處,就可以安全跳下。如果只有兩三可借力處,也只好冒險躍下,身體只怕會震傷哩!」

  他雙目來回巡視,終於發現一塊突出的小石,大小只容單腳,距離立身之處只怕有十幾丈,他默默禱道:「老天保佑那塊石頭不要是浮石才好。」

  他將全身勁力運於右手,他想運用金剛指,承擔一部分下墜之力,他凝神聚氣,縱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條不淺的指痕,當他距離那塊石頭還有三四丈時,他在空中看準目標,雙腿一縮,翻了一個筋斗,以緩下墜之勢,然後輕飄飄單腳點石,待他感覺到那塊石頭非常牢固,才將重心下放,施展「金雞獨立」穩住身體。

  凌風換了口氣,再往下看,只見雲霧更薄,景物清晰非常,最奇怪的是,每隔十幾丈就有一塊大小一般的突出小石,好像是人工造的一樣,凌風暗想:「從上下躍,每隔十多丈一塊小石還可勉強以供身體借力,可是如果從下上竄,這十多丈距離卻非小可,這石塊分明是人為的,天下難道有如此高手?」

  他急於脫險,無暇多想,當時如法炮製,連續幾躍,已到谷底,只見遍地怪石嶙嶙,地形極為崎嶇,三面全是高峰,只有南面是一個缺口,他施展輕功,奔了過去,發現一條彎曲的羊腸小徑,沿著小路彎彎曲曲轉了幾個彎,地勢突然開朗,前面是一大片翠綠的竹林。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穿過竹林,忽然聽到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凌風凝神聽去,原來是在朗誦南華經,語聲鏗鏘,如金石相擊,斷句圓潤,如珠落玉盤,凌風不由聽呆了,暗忖:「此人發音雖小,卻是清越已極,語音穿過風聲簌簌的竹林,不但不被吹散,聽起來反有如就在面前,此人必有絕頂內功。」

  他好奇地閃入竹林,循音而去,轉了半天,聲音愈來愈遠,前面歧路越來越多,他不禁悚然一驚,想道:「莫非是陷入什麼陣哩!」定下神來,仔細觀望,每棵竹樹似乎都是一般距離,每八枝竹佔住八個方位,圍成八卦形,心想:「這怕就是師父常謂的八卦陣了,此陣原為武侯所創,絕傳已久,難道天下竟有人識得?」轉念又想道:「這必為此間主人為防外敵所佈,如果主人怨我妄入竹陣,任我困在陣中不加指點,只怕不易闖出了。」

  他想了一會,忽然靈機一動,身子一屈,一個「一鶴沖天」,拔了起來,他原想縱上二三丈,再用雙手抓著竹杆,攀揉而上,那想到一拔之下,身體猛升至五丈左右,已經接近尖梢,他心中大為驚奇,也不暇細想,右手在竹枝上一借力,身體再上升三四尺,雙腳站在尖端下。

  他舉目一看,周圍數百方丈全是高矮一樣的竹子,竹林的盡頭是一片翠綠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塊如平台般的大石,那塊大石通體雪白,光滑無比,上面放著一本書,一支玉簫。

  凌風心想:「剛才讀書的高人,離我立身之處不過二三十丈,可是我在竹林中穿來穿去,也不知跑了十幾里,竟然走不出這百十根竹陣,看來這陣法非常厲害,如果我從竹尖上躍過去,只消幾竄,便可衝出。」

  但是他再仔細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來每枝竹子與鄰近竹子都相隔七八丈,凌風自信可躍四五丈,這還是他剛才上縱時,功力大增給他的信心,可是要想從軟軟的竹尖頂一跳七八丈,那是萬萬不可能,他正在沉吟設法,突然身後一個蒼勁溫和的聲音:「傻孩子,趕快下來,隨我走。」

  凌風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一丈外站著一個清奇老者,一身書生打扮,滿副書卷氣息,凌風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對這老者竟是十分依戀,十分信任,也不管他有無惡意,依言跳了下來。

  那老者見他從五丈竹尖落下來,輕飄飄的沒有一絲聲音,不覺暗暗點了點頭,滿臉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不錯呀!你師父是誰?為什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呀?」

  凌風仔細打量那老者,只見他方額挺鼻,雖然兩鬢花白,可是臉上細皮嫩肉,卻還顯得出他年輕時的英俊不群,凌風愈看愈是敬愛,心中不想騙他,恭身答道:「弟子姓吳名凌風,是神醫隱俠朱敬文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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