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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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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回 絕處逢生 且說那天吳凌風與金欹互抱滾下懸崖,凌風自量必死,但在死之前,必須先殺死金欹,才能瞑目,於是他悄悄地鬆開了右手,猛然向金欹太陽穴碰去,那知金欹也與他一般心思,二拳在空中相擊,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擊,非同小可,凌風只感到氣血翻騰,那隻抱著金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體一分開,凌風覺得下墮之勢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顧疼痛,雙手向崖壁亂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東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 突然,他覺得腳下踏實了,在這生死關頭,他不假思索的借力向上一竄,略穩下落身子,再低頭一看,頓時心中充滿了僥倖與感激之情。原來,剛才他只注意崖壁上面有沒有任何可借力的東西,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情況,此時低頭一看,只見一棵碗口粗細的樹木,從石中橫生出來,他在絕望中忽逢一線生機,精神大振,借著上竄之力,穩住下墜之勢,輕飄飄地落在樹幹上。他明白自己是暫時得救了,心情一鬆,只覺得胸中氣血上湧,喉頭發甜,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心中明白先前與金欹相擊,震動內臟,剛才死裏逃生,不但不及運功制止傷勢惡化,反而妄用真力,無異火上加油,傷勢定然加重,當他下墜懸崖時,原不存生念,但此刻既已得救,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趕緊閉起雙目,摒除雜思,一心一意運起內功來,但是一口真氣卻鬱集胸中,始終提不上來,他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灰心的嘆了口氣,右手的疼痛,也愈來愈增加。 霧氣愈來愈濃,他感到天色也漸漸暗了,寒風呼呼,時而如虎嘯龍吟,時而如鬱婦夜泣,凌風施展千斤墜,穩穩地坐在樹上,身子如黏在樹枝上一樣,隨著樹枝起伏搖擺,他的心情也像樹枝一般起伏不定……兒時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在眼前,那小橋下的流水,那路旁的小茅屋,屋旁四周柔軟的小草,那兒正是他每天下午躺著休息,仰視飄浮白雲的好地方,炊煙漸漸升起來,盤旋著,盤旋著,微風吹散了裊裊輕煙,小茅屋門開了,慢慢地現出了一張嬌美的小臉,像蘋果一樣紅的雙頰,像小星一樣亮的眼睛,一跳一跑地向他奔來,腦後的小辮子一幌一幌,臉上掛滿了稚氣的笑容。 跑近了,他趕緊一躍而起,牽著那隻溫柔滑膩的小手,奔進小茅屋,溫雅美麗的大娘,總是坐在桌邊對門的椅子,微笑地望著他倆,桌上放著一兩樣熱氣騰騰的菜肴,這兩月來,他流蕩江湖,不知吃了多少名菜,可是與大娘燒的菜一比,卻都是索然無味…… 夜深了,他身上感到一陣寒意,想到眼下身受重傷,陷於絕地,居然還有心思去想大娘燒的菜,不覺失笑。 他正準備運功禦寒,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一時胸中受用無比,腦中也漸漸寧靜,他用力嗅著,只覺得血氣不再洶湧上衝,真氣也漸漸通暢,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那股香氣的功用,但他因捨不得就此停嗅,所以並沒立刻去找香氣的來源,閉上了雙眼,作起吐納功夫,當真氣豁然在全身遊行一周後,胸中舒暢無比,右手傷痛也大為減低。 他張開了眼睛,找尋香氣是從何處發出,舉目一看,大感驚奇,原來光禿禿的橫生支幹,此時突然生出兩片翠綠小葉,小葉中間夾著一粒朱紅果實,風向他坐的方向吹來,香氣愈來愈濃,那粒果實也愈來愈紅,凌風正想這必是靈藥異果,當下攀著樹,向枝前移動,他生怕樹幹尖端太細,吃力不住,移到距果實五六尺遠,不敢再向前進,鬆開右手,左手抓著樹幹,向前一蕩,右手正好抓住果子,摘了下來,此時樹枝受力一振,已是搖搖欲折,凌風屏神凝氣,又慢慢回到主幹,看看手中的果實,紅得十分可愛,還在繼續長大,凌風心中很奇怪,凝目注視,過了一會,果兒不再長大,忽然破裂,一股果漿噴了出來,凌風急忙張口吸接,入口但覺清冽絕倫,再看手中果子,已經只剩下一層薄皮,可是仍然香鬱非常,他捨不得丟掉,正在想裝在什麼地方比較好,無意之間在口袋中摸索到小小的玉瓶,突然一個念頭湧了上來,頓時使他呆若木雞,心中感到一陣冰涼,一種絕望的情緒,充滿了他的心房,一時間,他腦海中像一塊白紙一般,什麼都不想,過了一會,千思萬想一起在腦海中浮起…… 他清晰的記得,那年,他九歲那年的夏天,一個炎熱的中午,他與一群小朋友,一道在小溪中玩水,他一向膽子就很大,率領著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們從小就在溪中嬉水,所以水性都不錯,大夥兒愈游愈遠,忽然,一條金色小魚,跳出水面,他趕緊向前一衝,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小魚又入水中,他心中不捨,立刻潛下水面,看見小魚就在前方不遠,他閉住氣,悄悄地伸手一抓,那知那金色小魚,側身一閃,不但不逃,反而迎上來便是一口,他心想給這種小魚咬一口也沒有什麼要緊,當時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陣麻,那條明明已經被抓緊的小魚,又從他手中溜走,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小蛇。 他心性堅毅,鍥而不捨,準備浮出水面換一口氣,再潛下去抓,當他露出水面時,他立刻發現,整個右掌都變成黑色,一條右臂全部麻木,他知道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魚身上有劇毒,當時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訴同伴,飛奔回家,跑到半路,頭愈來愈昏,他咬著牙,拼命支持,當他跑到離家門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聲便昏倒了。 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終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清醒過來,他睜起無神的眼睛,看見大娘和阿蘭兩雙紅腫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視著他,還有那位朱夫子——私墊裏的冬烘先生,臉色凝重的沉思著。 「水」,從他喉管裏吐出一個字,渾身無一絲力氣。只見大娘、阿蘭、朱夫子臉上都現出了笑容,阿蘭那雙大眼突然之間明亮起來,凝視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愛憐、憂傷,他心中一陣迷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也凝看著她,驀然,阿蘭臉色大變,俯倒床邊,他心中一急,便又昏了過去。 他一天天的好起來,他知道阿蘭也病倒了,朱夫子每隔一天便來看他們一次,每次朱夫子從阿蘭床邊探過脈後,臉色都很沉重,大娘也終日憂傷愁苦,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阿蘭病勢愈來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脫節一般,一動都動不了,他屢次問大娘阿蘭的病況,大娘都安慰他,告訴他不要緊。有一天,他半夜醒來,聽到大娘與朱夫子在輕聲談話,他本想翻過去再睡,忽然他聽到朱夫子他們在談阿蘭的病勢,他立刻凝神偷聽。 「我瞧阿蘭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但是她怎麼會中毒,倒是令人難解。」朱夫子說道。 大娘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難道除『血果』外,別無他法醫治嗎?」 朱夫子道:「這蛇原是天下三毒之一,中毒者,不出八時辰,全身時痛時癢,難過非常,任你定力多強,最後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結。而且最厲害的是此毒非曠世難逢的『血果』將其毒性托住,瀉出體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難奏效。」 大娘哽咽說道:「你瞧阿蘭還有救嗎?」 朱夫子長嘆一聲道:「那日我那小半瓶血果汁,全給凌風服下,也是見他毒勢沉重,一時心慌意亂,其實這種靈藥專剋天下各種蛇毒,只消數滴,便已足夠,我瞧那日阿蘭可能是一時情急,用口去吸凌風手指上的傷口,後來自己知道中毒,但強忍著,她怕血果汁不夠,如果我們發覺她中毒,分一半給她服用,也許會耽誤了凌風的病勢,唉!這孩子對凌風一往情深,竟捨命救他。」 「我現在用藥將她毒勢逼住,並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種痛苦,等明兒全身毒氣都集中在一起,我再用針炙刺穴,將毒從七竅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許有幾分希望。只是……只是一雙眼睛恐怕不保了。」 大娘低聲抽泣著…… *** 十多年了,那夜朱夫子與大娘的對話,凌風還是一字未忘。長日凝思,深宵夢回,他沒有一刻不在盤算著如何找尋血果使阿蘭復明。 如今自己坐的這棵樹不正就跟朱夫子所說血果樹一樣嗎? 可是,那百年一結的血果呢? 他自慚自責,怒天怪神,口中喃喃咒道:「吳凌風,吳凌風,你這自私的東西,為了救自己的內傷,竟忘記了這十年來刻心銘骨的大事,你這卑鄙怕死的傢伙,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他愈罵愈是傷心,不由放聲痛哭,哭了一陣,悲憤之情稍減,想道:「老天爺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呢?我自幼父母雙亡,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待我如子的大娘,可是我卻累得她獨生愛女雙目失明,我日夜費心尋求血果,可是,卻這樣的被我糟塌,難道我命運是這麼不祥,凡是待我好的人都要遭到災難嗎?」 「朱夫子說我父親一生仗義疏財,行俠除奸,可是到頭來,依然不免命喪荒山,屍骨無存,這難道是所謂『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嗎?」 「我母親——大娘最佩服的人,是北方最有名的才女,詩、歌、賦、棋、琴、書、畫、女紅、烹調、無一不精,天資敏捷是蓋世的天才,可是她,她在生下我後,便悄悄離開這個世界,難道世上愈有靈性的東西便愈不長久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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