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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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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機 一 黑豹沒有笑。他的臉彷彿忽然又變成了一整塊花崗石般,完全沒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的看著羅烈。麵已端上來了,麵的熱氣在他們之間升起,散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又變得非常遙遠。那賣報的男孩子已發現坐在羅烈對面的是黑豹,已看見了黑豹冷酷的臉。他眼睛裡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之色,一步步慢慢的向後退,絆倒了張椅子,跌下去又爬起,頭也不回的衝了回去。 羅烈還在微笑著:「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又聰明,又能吃苦,就像我們小的時候一樣。」他微笑中帶著點感慨:「我想他總有一天會爬起來的。」黑豹沒有開口,甚至好像連聽都沒有聽。羅烈從麵碗裡挑出塊鱔魚,慢慢的咀嚼著,忽又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次我們到小河裡去抓泥鰍和鱔魚的時候,差點反而被鱔魚抓了去?」黑豹當然記得。那天他們忽然遇見了雷雨,河水突然變急,若不是羅烈及時抓住一棵小樹,他們很可能就已被急流沖走。這種事無論誰都很難忘記的。 「我也記得那塊糖。」黑豹忽然說。「什麼糖?」「波波從家裡偷出來的那塊糖。」黑豹的聲音冰冷:「誰贏了就歸誰吃的那塊糖。」「你贏了。」羅烈笑道:「我記得後來是你吃了那塊糖。」「但波波卻偷給了你塊更大的。」羅烈目中彷彿有些歉疚的表情,慢慢的點了頭,這件事他也沒有忘記。「在那時候我就有種感覺,總覺得你們並沒有將我當做朋友,總覺得你們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欺騙我。」黑豹的眼角已抽緊,凝視著羅烈,「直到現在,我還有這種感覺。」 羅烈嘆了口氣:「我並不怪你。」「你當然不能怪我。」黑豹冷笑,「因為直到現在,你還是在欺騙我。」羅烈苦笑。黑豹連瞳孔都已收縮,看著他一字字的問:「你幾時來的?」「半個月之前。」「不是昨天早上才下的船?」「不是。」「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因為我做的事,並不想讓你完全知道。」羅烈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才接下去:「就正如你做的事,也並不想讓我完全知道一樣。」黑豹慢慢的點點頭:「我記得你說過,為別人保守秘密是一種義務,為自己保守秘密卻是種權利,每個人都有權保護他自己私人的秘密,誰也不能勉強他說出來。」 他冷酷的眼睛裡忽然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接著又道,「只可惜無論誰想要在我面前保守秘密,都不是件容易事。」「哦。」「因為他無論在這裡做了什麼事,我遲早總會知道的。」羅烈笑了:「所以他不如還是自己說出來的好。」他笑容中也帶著種同樣的嘲弄之色,只不過他嘲弄的對象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黑豹冷冷的看著他,在等著他說下去。 「我說過,高登是我的好朋友,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任何事?」「現在我雖然已沒法子救他,但至少應該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這半個月來,你一直在調查他的死因?」黑豹又問。羅烈點頭。「你已調查出來?」「他的確是從樓上跳下去摔死的,那個猶太法醫已證實了這一點。」「這一點還不夠?」「還不夠。」羅烈看著黑豹:「因為他還沒有死的時候,身上已受了傷。」「傷在什麼地方?」黑豹問。「傷在手腕上。」羅烈道:「我認為這才是他真正致命的原因。」 黑豹冷冷道:「一個人就算兩隻手腕都斷了,也死不了的。」「但他這種人卻是例外。」羅烈的聲音也同樣冷:「這種人只要手上還能握著槍,就絕對不會從樓上跳下去!」「哦?」「平時他身上總是帶著四柄槍的。」羅烈又補充道:「但別人發現他屍體時,他身上卻已連一柄槍都沒有。」「你調查得的確很清楚。」黑豹目中又露出那種嘲弄之色,忽然又問:「難道你認為他是被人逼著從樓上跳下去的?」羅烈承認。「我聽說他是個很炔的槍手,非常快。」黑豹冷冷的道:「又有誰能擊落他手裡的槍,逼著他跳樓?」「這種人的確不多。」羅烈凝視著他:「也許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我?」「不是你?」黑豹突然大笑,羅烈也笑了。他們就好像忽然同時發現了一樣非常有趣的事。 包子也已端上來,黑豹的笑聲還沒有停,忽然道:「蟹黃包子要趁熱吃,涼了就有腥氣。」羅烈拿起筷子:「我吃一籠,你吃一籠。」於是兩個人又突然停住笑聲,低著頭,開始專心的吃他們的包子和麵。他們都吃得快,就好像都已餓得要命,對他們來說,這世上好像已沒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然後羅烈才長長吐出口氣,面上帶著滿意之色:「這包子的確不錯。」黑豹微笑道:「這也是大師傅親手做的,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到。」「卻不知高登吃過沒有?」「沒有。」「他當然沒有吃過。」羅烈笑了笑,笑得彷彿有點悲哀:「他不是你的朋友。」「我只有一個朋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我?」黑豹也笑了笑,笑得也同樣悲哀:「我沒有家,沒有父母兄弟,甚至連自己的姓都沒有。」他凝視著羅烈,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從認得你那天開始,就一直把你當做我的朋友。」 羅烈目中已露出了被感動的表情,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又一起湧上他心頭。他像又看見了一個孤獨而倔強的男孩子,只穿著一件單衣服,在雪地上不停的奔跑。那正是他第一次看見黑豹的時候。他並沒有問這孩子為什麼要跑個不停,也知道一個只穿著件單衣的孩子,若不是這麼樣跑,就要被凍死。他一句話都沒有問,就脫掉身上的棉襖,陪著這孩子一起跑。自從那一天,他們就變成了好朋友。黑豹現在是不是也想起了這件事。 他還在凝視著羅烈,忽然問:「假如真是我逼著高登跳樓的,你會不會殺了我替他報仇?」羅烈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所以,我一直都沒有真的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的。」黑豹忽然從桌上伸過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但我還想讓你知道一件事。」「你說。」「這裡本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像高登那種人到這裡來,遲早總是要被人吞下去的。」黑豹的聲音低沉而誠懇。「為什麼?」「因為他也想吃人!」 羅烈看著他的手,沉默了很久,忽然又問道:「你呢?」「我也一樣。」黑豹的回答很乾脆:「所以我若死在別人手裡,也絕不想要你替我報仇。」羅烈沒有開口。在這片刻的短暫沉默中,他忽然做出件非常奇怪的事。他忽然打了個呵欠。在黑豹說出那種話之後,他本不該打呵欠的,他自己也很驚訝為什麼會突然覺得如此疲倦。「抱歉。」他苦笑著說:「我吃得太飽了,而且也很累。」「我看得出你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黑豹微笑著:「我也知道紅玉不是個會讓男人好好睡覺的女人。」他微笑著拍了拍羅烈放在桌上的手:「所以你現在應該好好回去睡一覺,睡上三四個鐘頭,十二點左右,我再去吵醒你,接你回家去吃飯。」「回你的家?」「我的家,也就是你的。」黑豹笑著說:「你去了之後,我也許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百樂門飯店的大門是旋轉式的,羅烈站在大門後,看著拉他來的黃包車伕將車子停在對面的樹蔭下,掏出了一包煙,眼睛卻還是在盯著這邊的大門。他顯然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並不準備再拉別的客人。羅烈嘴角露出種很奇怪的微笑,他知道這地方還有個後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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