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絕不低頭 | 上頁 下頁
一六


  三

  田八爺的臉色蒼白,一雙手不停的微微發抖,連香煙都拿不穩。「喜鵲已派人來跟我聯絡過,他也正想跟我們當面談條件。」「好極了。」金二爺的眼睛裡又發出光:「你們是不是已約好了時間和地方?」田八爺點點頭:「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七點,地方是元帥路的那家羅宋飯店。」「他準備請我們吃晚飯?」金二爺在微笑著問田八爺,「難道他還不知道元帥路那邊是你的地盤?」「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帶的兄弟全撤走之後,才肯露面。」田八爺眼睛裡又露出那種狐狸般的笑:「但他卻不知道,那間羅宋飯店碰巧也是我開的。」

  金二爺突然大笑,彎下腰去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幾乎快要流了出來。「喜鵲是吉鳥,殺之不祥。」范鄂公忽然張開眼睛,微笑著道,「所以你們在殺了他之後,千萬莫要忘記洗洗手。」「只要洗洗手就夠了!」金二爺笑得更愉快。「除非你們是用腳踢死他的。」范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腳了。」金二爺又大笑。他很少笑得這麼開心過。

  四

  十二點五分。黑豹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條壁虎,突然掉下來,掉在他身上,很炔的爬過他赤裸的胸膛。他連動都沒動。壁虎沿著他的臂往下爬,他還是靜靜的看著。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緊——他一向是個很能等待的人。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是絕不會去做的。現在他已等了一個小時。波波不知在什麼時候出去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直到他將這條死壁虎擲出窗外時,波波才推開門,看見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黑豹沒有開心的笑。「你生氣了,你一定等了很久。」波波關上門跑回來,坐在他床邊,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帶著歉意。她脖子上已圍起了一條鮮艷的黃絲巾——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實在悶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開口:「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不漂亮?」「不漂亮。」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點笑不出來。

  黑豹卻又慢慢的接著說了下去:「我看什麼東西部沒有你的人漂亮。」波波又笑了,眸子裡閃起了春光般明媚,陽光燦爛的光。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輕撫著黑豹赤裸的胸膛。那種感覺就好像壁虎爬過他胸膛時一樣。黑豹看著她,也沒有動。「你好像已經有點不喜歡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著,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連碰都沒有碰我。」她的確是個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點鐘之前,我實在不敢碰你。」黑豹彷彿也覺得很遺憾。「為什麼?」「七點鐘我有事,」「又是那位金二爺的事?」「嗯。」「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來。「也沒什麼了不起。」黑豹淡淡道,「只不過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來了。」「回不來了?」波波跳了起來:「難道有人想殺你嗎?」「以前也曾經有很多人想殺我,現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進了棺材。」「這次呢?」黑豹笑了笑:「這次進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波波眼睛裡充滿了憂慮:「這次究竟是什麼人想殺你?」「不是他想殺我,是我一定要殺他。」黑豹的表情又變得很冷酷,「但是我卻未必能夠殺得了他。」「他究竟是誰?」「喜鵲。」黑豹目光遙望著窗外一朵白雲:「今天晚上我跟喜鵲有的會。」

  「喜鵲!」波波顯得更加憂慮,「他真的有那麼可怕?」黑豹嘆了口氣:「也許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可怕。」「你能不能不去會他?」「不能。」「為什麼?又為了那金二爺。」波波咬著嘴唇,「我真想問問他,為什麼總是喜歡叫人去殺人?為什麼總是喜歡叫別人去替他拚命。」黑豹淡淡道:「說不定你以後會有機會的。」

  黑豹已睡著。波波不敢驚動他,她知道他要保存體力。屋子裡靜得很。她坐在那裡發著怔,忽然間,她已懂得憂愁和煩惱是怎麼回事了。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會死。她的父親還是沒有一點消息。汽車雖然就停在樓下,黃絲巾雖然已圍在她的脖子上。可是她現在已全部不想要。現在她只求能過一種平靜快樂的生活,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險和不幸。現在她終於明白這才是人生中最珍貴的,遠比一萬輛汽車加起來還要珍貴得多。她好像忽然已長大了很多。但現在距離她第一步踏上這大都市時,還不到四十個小時。

  五

  十二點十分。梅子夫人垂著頭,坐在高登的套房裡,臉上顯得連一點血色都沒有。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帶她回到這裡來,立刻就出去了。他根本也連碰都沒有碰她。她不懂這男人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她並不是完全沒有為她的女兒和丈夫悲痛,只不過她從小就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對已經過去的事她從來不願想得太多。因為她不能不現實。現在她心裡只在想著這間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她的命運已被握在這男人手裡。但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當面羞侮過她,他要她來,是不是為了要繼續羞侮她?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為這時高登已推開門走了進來,將手裡拿著的一個很厚的信封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信封裡是你的護照、船票、和旅費。」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護照雖然是假的,但卻絕不會有人看得出來,旅費雖然不多、但卻足夠讓你到得了漢堡。」梅子夫人已怔住。她看著這個男人,眼睛裡充滿了懷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高登並沒有回答這句話:「你當然並不一定要到漢堡去,但漢堡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可以照顧你,信封裡也有他們的姓名和地址。」梅子夫人看著他,實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這麼樣的人。她對男人本來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點半就要開了,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走。」高登接著說道:「你著到了漢堡,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梅子夫人在聽著。「到漢堡監獄去看看我一個叫羅烈的朋友,告訴他叫他放心,就說我的計劃已接近成功,而且還替他找到那個傻小子了。」「傻小子?」梅子夫人眨著眼。「不錯,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訴他,他就會明白的。」「我一定會去告訴他,可是你……你對我……」梅子夫人垂著頭,欲語還休。「我並不想要你陪我上床。」高登的聲音又變得很冷淡,「現在金二爺也正好沒有心思注意到別的事,所以你最好還是炔走。」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水。那是感激的眼淚。她從來也沒有這麼樣感激過一個男人。以前雖然也有很多男人對她不錯,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她忽然站起來,輕輕的吻了這個奇特的男人,她眼睛裡的淚水就流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高登洗了個熱水澡,倒在床上,心裡充滿了平靜和安慰。有力量能幫助一些苦難中的人,的確是種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他希望能安安靜靜的睡一覺。現在還不到一點,距離他們約會的時候還有整整六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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