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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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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金二爺開始點燃他今天的第一支雪茄。黑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金二爺很不喜歡他的手下在他面前表現出這種樣子來。他噴出口煙霧:「昨天晚上你又沒有回來。」黑豹在聽著。「我雖然知道你一定得手,但你也應該回來把經過情形說給我聽聽。」金二爺顯得有點不滿意:「你本來不是這麼散漫的人。」黑豹閉著嘴。「你不回來當然也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是為了什麼?」金二爺還是不放鬆。 黑豹忽然道:「我很累。」「很累?」金二爺皺起眉:「我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我想回家去,安安靜靜的住一段時候,」黑豹的表情很冷淡:「目前這裡反正已沒什麼要我做的事了。」金二爺好像突然怔住,過了很久,才將吸進去的一口煙噴出來。他臉色立刻顯得好看多了,聲音也立刻變得柔和得多。 「你以為我是在責備你,所以不開心?」「我不是這意思。」黑豹的表情還是很冷淡,「我只不過真的覺得很累。」「現在大功已告成,這地方已經是我們的天下。」金二爺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過去輕拍著黑豹的肩,「你是我的大功臣,也是我兄弟,我的事業,將來說不定全都是你的,我怎麼能讓你回去啃老米飯?」「過一陣子,我說不定還會再回來。」黑豹的意思似已有些活動了。「但現在我就有件大事非你不可。」金二爺的神色很慎重。 黑豹忍不住問:「什麼事?」「張三爺一走,擋我們路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田八爺?」金二爺笑了笑:「老八是個很隨和的人,我從來不擔心他。」「你是說喜鵲?」黑豹終於明白。「不錯,喜鵲?」說到「喜鵲」兩個字,金二爺眼睛裡突然露出了殺機:「我不想再看到這隻『喜鵲』在我面前飛來飛去。」「可是我們一直找不到他。」這隻喜鵲的行蹤實在太神秘,幾乎從來都沒有露過面。 有一次金二爺活捉到他一個兄弟,拷問了七個小時,才問出他是個長著滿臉大麻子的江北人,平常總是喜歡戴著副黑眼鏡。但這個人究竟姓什麼?叫什麼?是什麼來歷?有什麼本事?就連他自己的兄弟都不知道。「這隻喜鵲的確不好找,」金二爺恨恨道:「但我們現在卻有個好機會。」「什麼機會?」「這張短函,是田老八昨天晚上回家去之後才發現的。」金二爺從身上掏出一張已揉得很縐了的紙。 紙上很簡單寫著:「你等著,二十四個小時內,喜鵲就會有好消息告訴你。」黑豹皺了皺眉:「這是什麼意思?」「老八回家的時候,這張短函就已在那裡,他的三姨太卻不見了。」「喜鵲綁走了田八爺的三姨太?」金二爺嘆了口氣:「喜鵲想必也知道這位三姨太是老八最喜歡的人,所以想借此來要脅他,我想老八昨天晚上一定是睡不著的。」他嘆息著,好像很同情,但是他的眼睛裡卻在發著光。 「所以喜鵲今天一定會跟田八爺聯絡。」黑豹的眼睛似也亮了。「我已關照老八,無論喜鵲提出什麼條件來,都不妨答應。」「我們當然也有條件。」黑豹試探著。「只有一個條件。」金二爺的眼睛又露出殺機:「無論什麼事,都得要喜鵲本人親自出來跟我們談,因為我們只相信他。」「他肯?」「不由得他不肯。」金二爺冷笑:「他這樣做,當然一定有事來找我們,莫忘記這地方到底還是我們的天下。」黑豹承認。 「何況我們所提出來的條件並不算苛刻,並沒有要他吃虧。」金二爺又說道,「見面的地方由他選,時間也隨他挑,我自己親自出面跟他談,每邊都只能去三個人。」「三個人?」「其中一個人當然是你。」金二爺又在拍著他的肩,微笑著。「還有一個是誰?」「荒木。」「張三爺請來的那個日本人?」黑豹又皺了眉。「我也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但他卻是柔道的高段,比野村還要高兩段。」「他能出賣張三爺,也能出賣你。」黑豹對這日本人的印象顯然不好。「所以我一定要你跟著我。」金二爺微笑著,「何況,荒木也不是不知道,他當然明白我能出的價錢一定比喜鵲高。」黑豹不再開口。「不管怎麼樣,你今天都千萬不能走遠,隨時都說不定會有消息。」 黑豹點點頭,忽然道:「梅律師那輛汽車,我已經送了人。」「那本來就該算是你的,」金二爺微笑著坐口沙發上:「你如果喜歡張老三那棟房子,也隨時都可以搬進去。」這句話無異已告訴黑豹,他在幫裡已取代了張三爺的地位。這連黑豹的臉上都不禁露出了感動的表情,但在嘴裡並沒有說什麼,微微一躬身,就轉身走了出去。金二爺吸了口雪茄,忽然又笑道:「那女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究竟有什麼魔力能叫你一連陪著她兩個晚上?」黑豹沒有口頭,只淡淡的說了句:「她當然也是個婊子,只有婊子才跟我這種人在一起。」 門外是條很長的走廊。走廊上幾條穿短打的魁梧大漢,看見黑豹都含笑鞠恭敬禮。黑豹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他慢慢的走出去,忽然發現有個人在前面擋住了他的路。一個日本人,四四方方的身材,四四方方的臉。但他的眼睛卻是三角形的,正狠狠的瞪著黑豹。黑豹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喜歡別人擋我的路。」荒木的拳頭已握緊,還是狠狠的瞪著他,眼睛裡閃著凶光。但他還是讓開路。「你的朋友野村是我殺的。」黑豹從他面前走過去,冷笑道:「你若不服氣,隨時都可以來找。」他頭也不回的走下了樓梯。這時,范鄂公正從樓梯口走上來,這次讓路的是黑豹。他對這位湖北才子一向很尊敬。他一向尊敬動筆的人,不是動刀的。 「這小子,竟想用走來要脅我。」金二爺在煙缸裡重重的按熄了他的雪茄煙,正在對范鄂公發牢騷:「梅律師那輛汽車我本來是想送給你的,但他卻送給了個婊子。」范鄂公正從茶几上的金煙匣裡取出了一隻茄力克,開始點著。「我剛從爛泥把他提拔上來,他居然就想上天了。」金二爺的火氣還是大得很:「照這樣下去,將來他豈非要騎到我頭上來。」「不錯,這小子可惡。」范鄂公閉著眼吸了口煙:「不但可惡,而且該殺。」金二爺冷笑:「說不定遲早總有一天……」「要殺,就應該快殺。」范鄂公悠然道:「也好讓別人知道,在金二爺面前做事,是一點也馬虎不得,否則腦袋就得搬家。」 金二爺看著他:「你是說……」「這就叫殺雞儆猴,讓每個人心裡都有個警戒,」范鄂公神情很悠然,「以前梁山上的大頭領王倫做法就是這樣子的。」金二爺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金二爺雖然不懂得歷史考據,但水滸傳的故事總是知道的。他當然也知道王倫最後的結果,是被林沖一刀砍掉了腦袋。范鄂公也開始在閉目養神,這問題他似已不願再討論下去。 金二爺沉思著,忽然站起來,走出門外。「黑豹呢?」「到奎元館去吃早點了。」「他回來時立刻請他進來。」金二爺道,「他昨天晚上立下大功一件,我有樣東西剛才忘記送給他。」現在他已明白要讓別人知道,替金二爺做事的人,總是有好處的。「再派人送五十支茄力克,半打白蘭地到范老先生府上去。」金二爺又吩咐,「要選最好的陳年白蘭地,范老先生是最懂得品酒的人。」范鄂公閉著眼睛,好像並沒有注意聽他的話,但嘴角卻已露出了微笑。 五 黑豹坐在奎元館最角落裡的一個位子上,面對著大門。他總是希望能在別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這個人。現在他正開始吃他第二籠蟹黃包子,他已經吃完了一大碗雞火乾絲,一大碗蝦爆鱔麵。他喜歡豐盛的早點,這往往能使他一天都保持精力充沛。何況,這杭州奎元館的分館裡,包子和麵都是久享盛名的。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高登。 八點三十九分。高登剛從外面耀眼的陽光下走進這光線陰暗的老式麵館。他眼睛顯然還有點不習慣這種光線,但還是很快就看見了黑豹。他立刻直接走了過來。黑豹看著他:「昨天晚上你沒有找女人?」「我找不到。」「我認得你住的那層樓的茶房小趙,找女人他是專家。」高登淡淡的笑了笑:「我要找的是女人,但是他卻給我找來了條俄國母豬。」「你也錯過機會了。」黑豹也在笑,道:「那女人說不定是位俄國貴族,甚至說不定就是沙皇的公主,你至少應該對她客氣些。」「我不是個慈善家。」高登搬開椅子坐下:「我是個嫖客。」 「是不是個吃客?」「不是。」高登一點也不想隱瞞:「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你知道我在這裡?」「每一天早上八點半到九點半之間,你通常都在這裡。」黑豹又笑了:「原來你的消息也很靈通。」「只有消息靈通的人,才能活得比較長些。」高登很快的就將這句話還給了他。「你還知道些什麼?」黑豹問。「你是個孤兒,是在石頭鄉長大的,以前別人叫你小黑,後來又有人叫你傻小子,因為你曾經用腦袋去撞過石頭。」黑豹笑得已有勉強,「你知道的事確實不少。」 「我只想讓你知道一件事。」「什麼事?」「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對你特別客氣?」高登反問。「我只知道你昨天晚上若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活著走出去。」「我若能殺了你,你手下那些人在我眼中看來,只不過是一排槍靶子而已。」高登冷笑著,「何況那地方還有張大帥的人。」黑豹不說話了。當時的情況,他當然也瞭解得很清楚。高登雖然未必能殺得了他,但也不能不承認高登並沒有真的想殺他。至少高登連試都沒有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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