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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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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拚 一 昏黃的燈光,從貨倉的天窗上斜斜照進來。露絲蜷曲在貨倉的角落裡,想偷偷看一看她的瑞士名牌手錶。錶卻已停了,錶停的時候是十點十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露絲想問,又不敢問。她臉上的血雖已乾了,但左眼卻已腫得連張都張不開來,鼻樑似也有些歪了。只要垂下眼,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嘴,本來的櫻桃小口,現在也已腫得很高。而且她全身都在發疼,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好像打散了。可是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的臉已被打成什麼樣子。她連想都不敢想。 黑豹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黝黑陰沉的臉上全無表情。「他在想什麼?他究竟想把我怎麼樣?」露絲當然更不敢問。她又希望她父親和那很有力量的朋友,能找到這裡,救她出去。他們現在為什麼還不來呢?「現在一定已經快天亮了。」在露絲的感覺中,每一分鐘好像都有一個鐘頭那麼長。她不由自主又偷偷看了看她那早已停了的錶。 「現在還不到十二點。」黑豹忽然道。還不到十二點?時間為什麼過得如此慢?從那燈火輝煌的賭場,到這陰森潮濕的貨倉,簡直就好像從天堂墮入地獄一樣。露絲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只希望這不過是場惡夢。但這場惡夢到什麼時候才能醒呢?她忍不住偷偷嘆了口氣。「你放心。」黑豹忽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的。」露絲不敢相信。「他們雖然找不到我,卻能找到那輛汽車。」黑豹淡淡道:「那輛汽車就停在外面。」露絲終於忍不住問:「你……你難道故意要他們找到這裡來?」黑豹冷笑。 「你難道想用我來要脅他們?」黑豹還是在冷笑。露絲眼睛裡忽然充滿希望:「只要你肯放了我,無論你要多少錢,我父親一定會付的。」黑豹看著她,冷冷的道:「你自己覺得自己能值多少?」「我……」露絲說不出來。世上又有誰能真正瞭解自己的價值。「以我看,你只不過是條一文不值的母狗,」黑豹冷笑,道,「我若是你老子,我連一毛錢都不會付。」「我自己也有錢,我可以帶你去拿,可以全部給了你。」「你有多少?」「有一萬多,都是我的私蓄。」「不是別人嫖你時給你的?」露絲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我若不高興,別人就算付我十萬,也休想動我一根手指。」 黑豹突然大笑,笑得幾乎已接近瘋狂。露絲吃驚的看著他,她已發現這男人一定受過很大的刺激。這種男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就跟那些受過很深刺激的女人一樣。他們往往連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露絲的身子不由自主又在往後縮。黑豹的笑聲突然停頓,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厲聲問:「外面是什麼人?」 其實外面並沒有什麼聲音。汽車馬達很遠就熄了火,每個人走過來時的腳步都很輕。他們已看見了那輛停在暗巷裡的車子,所以都特別小心。但黑豹卻似有種野獸般的第六感,他們還沒有走到門外,就已被發覺。「這小子好長的耳朵。」張大帥冷笑,「但只要他的人在裡面,無論他有多長的耳朵,我都要割下來,連他的腦袋一起割下來。」「這可能是個圈套,」旁邊有人在說話,「說不定金二爺已經在裡面埋伏了人。」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大帥就一口痰唾了過去,道:「入你娘的皮活兒,你他奶奶的以為老子真是個大老粗。」「大帥早已調查過了,金二爺得力的人都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動,就算有幾個小唆羅在這裡,也濟不了事的。」又有人在解釋。「但黑豹卻是金二爺的親信,大帥若真的幹了他,金二爺難免要生氣的。」 這個人叫張勤,不但是張大帥的親戚,而且從「老八股黨」的時候,就跟著張大帥。他臉上被唾了一口痰,連擦都不擦,還是忍不住要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只要有張大帥的一句話,就算要他割下腦袋,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這種人在「上流社會」中少見,但在江湖中卻有不少。「我入你娘,你老子怕過誰?」張大帥嘴上雖在罵,心裡卻對這個人喜歡得很。他罵得越凶的人,往往就是他越喜歡的人。 「大帥其實早就想動金二爺了,現在這正是個好機會。」旁邊又有人在悄悄解釋,「只要黑豹一死,金二爺就等於斷了一條膀子,他若能忍住這口氣倒還罷了,若是忍不住,嘿嘿——大帥只怕馬上就要他的好看。」張勤不再說話,他終於明白了。他本來就在奇怪,張大帥怎麼會為了梅律師的女兒動這麼大的火氣。現在他才明白,張大帥只不過是在借題發揮,先投個石子問問路。張勤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江湖中這些勾心鬥角的勾當,他實在不太懂。他已下決定,只要張大帥這件事一辦妥,他就回家去啃老米飯。 「黑豹,你聽著,只要你放我女兒出來,我們什麼事都好談。」梅禮斯父女關心,終於忍不住大聲呼喊了起來。過了半分鐘,貨倉中就傳出了黑豹的聲音:「先談條件,再放人。」「什麼條件?」「這條件一定要張三爺自己來談,他可以帶兩個人進來,只准帶兩個人,不准多。」「我入你娘,老子幾時跟別人談過條件。」張大帥又開口罵了。「不談條件,我就先殺了她!」黑豹的聲音又冷又硬。 梅禮斯連眼睛都紅了,拉起張大帥的手:「我只有這麼樣一個女兒,我一向是你的朋友,你救了她,以後我什麼事都可以替你做。」張大帥終於跺了跺腳:「好,我就聽你的,高老弟,你跟我進去。」梅禮斯搶著道:「還有我。」「你沒有用,」高登冷冷道:「你進去反而成了累贅。」梅禮斯想瞪眼,卻垂下了頭。一個人在求人的時候,無論受什麼樣的氣,都只好認了。 那兩個日本人忽然同時搶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們雖然聽得懂一點中國話,卻不會講。這兩人一個叫野村,一個叫荒木。張大帥選了荒木。高登卻又搖頭。「他雖然是柔道高手,到時候卻未必肯真的替你賣命。」「你選誰?」高登轉過頭,去看張勤,「這些人裡面只有他對你最忠實。」張勤目中不禁露出了感激之色,右手已撤下了插在腰帶上的斧頭。張大帥突然大笑,拍著高登的肩:「想不到你非但槍法準,看人也很準。」 二 貨倉的大門並沒有上閂。張勤輕輕一推,門就「呀」的一聲開了。門裡陰森而黝暗,只能夠看見到一堆堆零亂的空木箱。張勤右手緊握著斧頭,左手拿著根手電筒。可是他並沒有讓電筒亮起來,他怕電筒一亮,黑豹更不肯現身了。無論如何,他總算也是個老江湖。「黑豹。」張大帥的火氣又將發作,「你連面都不敢露,還跟老子談什麼條件。」這句話剛剛說完,黑暗中就響起黑豹那冷冰冰的聲音。「我一直在這裡,你為什麼不抬起頭來看看!」聲音是從上面傳下來的。 張大帥一抬頭,果然立刻就看見了黑豹站在一堆木箱上。手電筒的光也亮了起來。光柱並沒有照著黑豹,卻照在一個赤裸裸的女人身上。她曲線玲瓏的軀體,在燈光下看來,更令人心跳加快。張勤的心在跳,不由自主將電筒熄了。他畢竟是個老實人。「滾下來。」張大帥怒吼:「老子不喜歡別人站在老子頭上跟老子談條件。」「我要說的話,就在這裡說。」黑豹冷冷道,「你可以不聽。」「你有話快說,有屁就快放。」張大帥居然忍住了氣。 「你上當了。」黑豹在冷笑。「上當,上什麼當?」「你以為這件事真是我自己幹的?」「不是?」「金二爺叫我誘你到這裡來,而且算準了你一定會來。」張大帥這次居然沒有插嘴,讓他說下去。「你既然親自出馬,就一定會將你手下的好手全部都帶來。」黑豹的聲音很冷靜:「金二爺就可以一下子去搗破你的老窩,先讓你無家可歸,再讓你無路可走。」張大帥的濃眉又打了個結:「我入你娘,你他奶奶的是不是想挑撥老子兄弟。」黑豹冷笑。 「這些話你本來不必告訴老子的。」張大帥忍不住又道。「我告訴你,只因為我也上了當。」「你上了什麼鳥當?」「他本來答應支援我的,但現在我卻一個人被困在這裡,」他的臉在陰影中,根本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可是他那雙發亮的眼睛裡,的確帶著種被騙了的痛苦和憤怒之色。張大帥盯著他,顯然還是不太相信。 「我坐那輛車子,就是要引誘你們追到這裡來。」「這也是金老二的主意?」黑豹點點頭:「我既然知道你們要來,為什麼還要在這裡等?」「這個人雖然有點愚蠢,卻絕不是呆子。」高登忽然道。「這世上並沒有真的呆子。」黑豹冷笑著說,「我在這裡等,只是因為我相信金二爺絕不會出賣我。」「那老小子有時連他的祖宗都會出賣。」張大帥好像忽然變得在幫黑豹說話了。「你在為別人賣命的,卻被那個人出賣了,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黑豹說的這句話,張大帥並沒有聽。 他在張勤耳畔吩咐:「叫荒木帶十八個人趕回去。」「這裡呢?」張勤問。「這裡有高登一個,已可抵得上十個。」黑豹還在繼續往下說:「不管他姓金也好,不姓金也好,只要他騙了我,就得付出代價。」張大帥這才問道:「你想報復?」「只要你給我機會,讓我走!」張大帥沉吟著:「我不但可以給你機會,還可以給你五萬塊。」在談這種事的時候,他那些罵人的話,忽然全都聽不見了,神情也變得非常嚴肅:「只要你真的肯替我去做了金老二,你要求的條件,我全部可以答應。」 「你肯先放我走?」「當然。」張大帥道,「但你也得放了這女人。」「你還得給我輛車子。」「行。」黑豹的眼睛更亮了:「一言為定?」「閒話一句。」「好,你退後三步,我就下來。」黑豹的人已開始動,手裡的鑰匙立刻響了起來。張大帥立刻退後了三步,卻乘機在高登耳畔輕輕說了八個字:「先殺女人,再殺黑豹!」 三 十二點一分。在霞飛路後面的高級住宅區,有一棟面積很大的三層樓花園洋房。壁上的大鐘剛敲過十二響,忽然有六輛轎車急駛而來,停在門外。下車按鈴的是金二爺的司機老劉。老劉的臉是張公館每個人都認得的。本來門禁森嚴的張公館,鐵柵大門立刻開了。 金二爺背負著雙手,慢慢的下了車:「你們的三爺呢?」「三爺不是跟二爺一起在田八爺家裡喝酒麼?」應門的陳大麻子覺得很奇怪。陳大麻子也是張大帥手下的老人了,一柄斧頭劈死過不少跟「老八股黨」作對的人,若不是因為好酒貪杯,也不會屈為門房。若不是因為他雖然好酒,卻很忠誠可靠,張大帥也不會要他做自己老窩的門房。 金二爺吸了口雪茄,慢慢的噴出來:「我跟他早就分手了,他怎麼還沒回來?」陳大麻子當然也不知道。他正想開口,忽然一陣刺痛。劉司機手裡剛抽出來的一柄刀,已刺入了他的左胸旁第三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之間。那裡正是距離心臟最近的地方。陳大麻子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就倒了下去,倒下去後,嘴角才開始沁出鮮血。他的眼睛並沒閉起來,一雙凸出的眼珠子,還在瞪著金二爺。金二爺卻再也沒看他一眼,噴出了一口雪茄煙,揮手道:「先搜三樓上二姨太臥房裡的保險箱,若有人擋路的……」他沒有說下去,只做了個手式。這手式的意思就是:「格殺勿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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