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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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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路訥訥道:「你知道,江湖中的傳說,將他說得多麼可怕。」 燕七道:「現在呢?」 郭大路歎息著,道:「現在我才知道,江湖中的那些傳說才真正可怕,他居然能忍受了這麼多年,就憑這一點,已不是別人能比得上的了。」 燕七黯然道:「這也許只因為他已沒法不忍受。」 郭大路道:「幸好他還有朋友,我看到神駝子他們對他的忠實和友情,總忍不住要替他覺得歡喜感動。」 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們以前是想怎麼對付他的?」 郭大路搖搖頭。 燕七道:「他們以前也是一心想要來殺他的,可是後來,經過了幾次生死纏鬥之後,他們才發現他並不是傳說中那樣的人,也被他的人格所感動,所以才成了他的朋友。」 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又有些得意,接著道:「為了他,金羅漢甚至不惜背叛了少林,不惜做一個終生再也見不得天日的叛徒。」 郭大路道:「人豈非也就因為有這種偉大的感情,所以才和畜生不同。」 燕七道:「這種感情也惟有在生死患難之中,才能顯得出它的偉大來。」 他們說的不錯。 一個人也惟有在生死患難之中,才能顯得出他的偉大來。 南宮醜能博得神駝子他們的友情,所付出的代價是何等慘痛,只怕也不是別人能想像得到的。 若不是在生死關頭中,寧願犧牲自己來保全別人,別人又怎知人格的偉大?又怎會為了他犧牲一切? 這其中,當然也有段令人驚心動魄、悲傷流淚的故事。 這故事已不必再提。 因為我們現在要說的,是令人歡樂的故事。 這世上悲傷的故事已夠多。 已太多。 *** 未到黃昏,已近黃昏。 日色雖已西沉,但碎石路上仍然是熱烘烘的,摸著燙手。 前面的樹陰下,有個襤褸憔悴的婦人,手裡牽著個孩子,背上也背著孩子,正垂著頭,伸出手,站在那裡向過路人乞討。 郭大路立刻走過去,摸出塊碎銀子,擺在她手裡。 他從未錯過任何一個乞丐,縱然他只剩下這塊碎銀,也會毫不考慮就施捨給別人。 燕七看著,溫柔的目光中,帶著讚許之色。 她顯然也以自己有這樣的丈夫而驕傲。 這婦人嘴裡喃喃的說著感激的話,正想將銀子揣在懷裡,有意無意間抬起了頭,看了郭大路一眼。 她蒼白憔悴的臉上,立刻發生了種無法描述的可怕變化。 她那雙無神而充滿血絲的眼睛,也立刻死魚般凸了出來,就好像有把刀突然插入了她的心臟。 郭大路本來還在微笑,但笑容也漸漸凍結,臉上也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失聲道:「是你?」 那婦人立刻用雙手蒙住了臉,叫道:「你走,我不認得你。」 郭大路的表情已由驚駭變為憐惜,長歎道:「你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婦人道:「那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她雖然想勉強控制住自己,但全身都已抖得像是風中的燭光。 郭大路的目光垂向那兩個衣衫不全、滿臉鼻涕的孩子黯然問道:「這是你跟他生的嗎?他的人呢?」 婦人顫抖著,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掩面痛哭道:「他騙了我,騙去了我的私房錢,又和別的女人跑了,卻將這兩個孽種留下來給我,我為什麼這麼苦命……為什麼?」 沒有人能替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她這種悲慘的遭遇,豈非正是她自己找來的。 郭大路歎息著,也不知該說什麼。 燕七慢慢地走過來,無言的握住了他的手,讓他知道,無論遇著什麼事,她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總是同樣信任他。 女人所能給男人的,還有什麼能比這種信任和瞭解更能令男人感激? 郭大路猜疑著,道:「你已知道她是誰了?」 燕七點點頭。 女人對自己所愛的男人,彷彿天生就有種奇妙敏銳的第六感。 她早已感覺出這婦人和她的丈夫之間,有種很不尋常的關係,再聽了他們說的話,那更無疑問了。 這婦人顯然就是以前欺騙了郭大路,將他拋棄了的那個女人。 郭大路長長歎息,道:「我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更沒有想到她已變成這樣子。」 燕七柔聲道:「她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應該盡力幫助她。」 這婦人忽然停下哭聲,抬起頭,瞪著她,道:「你是什麼人?」 燕七的目光柔和而平靜,道:「我是他的妻子。」 這婦人臉上又起了種奇特的變化,轉頭瞪著郭大路,詫聲道:「你已經成了親?」 郭大路道:「是的。」 這婦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燕七,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種惡毒的嫉妒之色,忽然一把揪住了郭大路的衣襟,大聲道:「你本來要娶我的,怎麼能和別人成親?」 郭大路動也不動,臉色已蒼白如紙,這種情況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應付。 燕七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凝視著這婦人道:「是你離開了他,不是他不要你,以前的事你自己也該記得的。」 婦人目光更惡毒,獰笑著道:「我記得什麼?我只記得他曾經告訴過我,他永遠只喜歡我一個人,除了我之外,他絕不再娶別的女人。」 她又作出要流淚的樣子,抽動著嘴角,大聲道:「可是他卻騙了我,騙了我這個苦命的女人,你們大家來評評理……」 路上已有人圍了上來,帶著輕蔑和憎惡之色,看著郭大路。 郭大路蒼白的臉又已變得赤紅,連汗珠子都已冒了出來。 但燕七的神色卻還是很平靜,緩緩道:「他並沒有騙你,從來也沒有騙過你,只可惜你已不是以前那個人了,你自己也該明白。」 這婦人大叫大跳,道:「我什麼都不明白,我不想活了……我就是死也要跟這狠心的男人死在一起。」 她一頭向郭大路撞了過去,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 遇見了這種撒潑使賴的女人,無論誰都無法可施的。 郭大路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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