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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千百群豪,已極少有人臉上還是乾的,這是世上最最難以忍受的屈辱,可嘆他們也只有忍著。

  但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了。死一般沉寂中,突聽一人冷笑道:「方寶玉?他又算什麼東西?他若遇著我,十個方寶玉也休想活著。我方纔不出手,只不過是想瞧瞧你們這些笨蛋還要死多少而已,等你們都死光了,我老人家再動手也還不遲。」

  尖銳的語聲,正是方纔那女人發出來的。

  群豪悚然動容,卻猜不著此人是誰。但聽那語聲又道:「還發什麼呆?還不趕緊閃開道路,待我老人家前去瞧瞧這穿白衣的小兒究竟有什麼驚人的身手?」

  白衣人面色也變了,目中立刻散發出熾熱的光輝。

  群豪哄然一聲,兩旁分開,四個明媚善睞,嬌笑迷人的絕美少女,抬著頂軟兜小轎盈盈走了出來。

  ***

  軟兜小轎上,斜斜倚著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她面上確已現出皺紋,但一雙眼波仍足以勾去男人的魂魄。她宮鬢高挽,環佩叮噹,身上穿的是華貴而柔軟的錦衣,雙腿卻用條織金的氈子完全蓋住。

  最刺眼的是,她身上竟一排插著八柄劍,八柄出鞘的精鋼長劍,長劍流光旋動,看來竟彷彿是她身上發出來的。

  群豪中已有人聳然失聲,道:「這莫非就是近日轟動江湖的那女魔頭王大娘?」

  又有人應聲道:「不錯,就是她,聞得就連公孫紅那樣人物,也敗在她的手下,看來她或許真的是白衣人的敵手。」

  這話立刻使得群豪又興奮了起來——無論什麼人,只要能是白衣人的敵手,便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興奮的竊竊私語,匯集到一起便成了歡呼,王大娘目光睥睨四顧,嘴角已噙起得意的微笑。

  白衣人卻只是冷冷的瞧著她,冷冷道:「原來只是個女人。」

  王大娘冷笑道:「女人又怎樣?女人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白衣人淡淡道:「你去吧,我素來不願與婦人女子動手。」

  王大娘道:「不動手也得要你動手。」

  她手掌輕輕一彈,突有兩道劍光如飛而出。

  這兩劍乃是誘敵之用,只要白衣人身形一動,她真正的殺著「子母追魂脫手劍」便要出手。

  白衣人身子卻動也不動,掌中長劍已揮動,寒光閃動,龍吟不絕,閃電般飛來的兩柄劍已斬成四段,跌倒在地。但就在這剎那間,又有兩柄劍如飛而來。白衣人劍已揮出,身子祇得微微一閃。第五柄劍卻已赫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白衣人目光閃動,長笑說:「好!這不錯。」

  長笑聲中,他身子又已平空退出兩尺,那知王大娘的第六柄劍又已無聲無息的緩緩飛來,到了他面前,突然加急。

  群豪但見滿天劍光飛舞,但見白衣人到了此刻,實已退無可退,躲無可躲,不由得齊聲歡呼。

  那知白衣人明明已無法再次閃避的身形,竟偏偏能沖天飛起,王大娘面色大變,但她手中還有兩柄劍。

  她狂吼一聲,道:「再看這一著。」吼聲中她身形竟也飛起,向白衣人迎了過去。只見劍光如雙龍交剪,在湛藍的蒼穹下閃了一閃,白衣人衣袂飄飄,如天府飛仙,凌空飄落。

  王大娘身子卻如箭一般直墜下來,仰面跌在沙灘上,掌中還緊緊握著那兩柄劍,眉心卻已多了一條血口。她一生雖然作惡多端,但卻終於是身殉武道而死,她活雖活得可恥,死卻死得甚為光彩。

  群豪俱都不禁黯然垂首,深長嘆息。

  白衣人凝注著劍尖滴落的鮮血,喃喃道:「女人——不想女人中也有如此人物。」

  突見金祖林瘋狂般跳了起來,瘋狂般大呼道:「你瞧,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白衣人霍然回頭,面色頓變。

  遠處海面上,已現出了一點帆影。

  那赫然正是輝煌的五色帆。

  ***

  歡呼雷動,群豪也瘋狂般奔向海邊。

  但白衣人還是站在那裡,他身子周圍兩丈,還是沒有人敢踏進一步,他靜靜地凝注著那五色帆,心中也不知是歡喜?還是驚怖?

  群豪已歡呼著湧入海水中,這震耳的呼聲,響徹雲霄,船艙中的胡不愁與水天姬自也聽到。自窗口望出去,整個海面上卻已擁滿了歡呼的人群,就像是千百隻活生生的魚蝦在水中跳躍著。

  他們此刻心裡早已忘去了紫衣侯是否已死,他們早已忘卻了一切,他們眼中已只有這輝煌的五色帆,心中也只有五色帆,多少年來,五色帆卻是天下武林人心中至高無上的象徵,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已寄託在這五色帆之上,胡不愁瞧著他們,忍不住已熱淚盈眶。

  水天姬的眼中卻只有胡不愁。她眼睛瞧著他,口中試探著,囁嚅著道:「他們若瞧不見紫衣侯,不知會不會失望?」

  胡不愁道:「他們不會失望的。」他霍然回頭,面對著水天姬,他整個一張臉,卻似變成火熱的鋼,他一字字沉聲,道:

  「我絕不能令他們失望。」

  水天姬垂下了頭,幽幽道:「那麼你是必定要出手的了?」

  胡不愁道:「我已別無選擇之餘地。」

  水天姬垂著頭,默默良久,歡呼聲,在她耳畔雷鳴著,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這歡呼聲中,不但充滿了興奮,也充滿了渴望。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天姬終於緩緩道:「不錯,你的確已別無選擇——你——你去吧!」

  胡不愁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眼淚一滴——二滴,滴在她手背上,淚珠是那麼清,那麼冷。

  他咬一咬牙,道:「你好生保重自己,我——我祇怕再也見不著你了。」

  水天姬霍然抬頭,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胡不愁黯然道:「我想了許久,七年前,紫衣侯與白衣人動手時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仔仔細細地想過,我想來想去,終於發現我實在不是白衣人的敵手,縱然這七年來白衣人武功並無寸進,我祇怕也得死在他手上。」

  水天姬淚流滿面,嘶聲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為什麼?」

  胡不愁慘然一笑,道:「但我雖然勝不過他的招式,卻有與他同歸於盡的招式,我雖然必死,卻有把握令他身負重傷——總不致令天下英雄失望。」

  他挺起胸膛,大聲道:「我既已勢在必死,只要我死得有代價,死又何妨。」

  水天姬身子顫抖著,突然推開了他,道:「不錯,你去吧!」

  胡不愁走出船艙,水天姬已哭倒在甲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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