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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旭日更高,時限更近。

  這時就連有限幾個還替寶玉抱著希望的人,也俱都絕望了,都道寶玉之自承落敗,已不過只是遲早間事。

  那知就在這時,寶玉身形突動!

  他腳下一個錯步,身形的溜溜一轉,雙掌輕輕劃了個圈子——六柄長劍的劍尖,因著這一轉之勢,連成了一線,劍尖互擊,發出叮的一響。

  這時陽光自東方斜斜照射過來,恰巧照在這一線劍尖上,劍尖閃光,這閃光也隨著一轉。

  六大掌門但覺眼前強光一閃,雙目不由得一眨。

  這是間不容髮的一剎那,世上再無任何言語能形容出這一剎那的速度——強光一閃,立即消失。

  六大掌門眼簾一眨復張,而方寶玉竟已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神奇的脫身於劍陣之外。

  等到六大掌門再張眼時,方寶玉已蹤影不見。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的呆了,大家本都睜大了眼睛在瞧,卻誰也未瞧出這是怎麼回事。

  就連丁老夫人也不禁失聲道:「真的不動則已,一動便已衝出,但——但他這是如何衝出來的,大師,你可說得出個道理來麼?」

  一木大師尋思半晌,沉聲嘆道:「方少施主之絕技,端的令人嘆為觀止,他身法之輕靈,姑且不論,最驚人的是,他竟早已算準了陽光照射的角度,也算準了劍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住那稍縱即逝的一剎那,帶動劍陣,使得那反射閃光恰巧自六位掌門大師眼前一一閃過,這突來的陽光一閃,自使得六位掌門大師心神一疏,劍陣自也因之一頓,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這一剎那,自那劍尖之上,飛身掠出。」

  群豪驚震之下,自都在聽他說話,聽了這番話後,人人更是目定口呆,這樣的武功,這樣的機算,眾人實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師合什長嘆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參天意,會通天機,老僧暮年能見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實是不勝之喜。」

  方寶玉早已翻身拜倒,道:「弟子失禮了。」

  六大掌門俱是驚喜交集,鐵髯道長捋鬚長笑道:「好!好!這孩子竟能將太陽光都用做他制勝的武器,世上還有誰是他的敵手,咱們敗的總也算不冤了。」這時群豪間才爆發出如雷的采聲。

  ***

  震耳的喝采聲,直至盞茶功夫後,才漸漸消沉。突然,擁擠在前面的群豪,覺得後面人們的采聲,笑聲,一齊停頓了,停頓得是那麼突然,那麼奇怪。

  群豪忍不住轉頭望去,只見後面不但采聲已停頓,而且人群兩面分散,讓出了一條道路。

  七八條彪形大漢,大步自分開的人群中走過來了。

  這七八條大漢俱是神情慓悍,服裝怪異,腳下俱都穿著雙長可及膝的牛皮靴,將那雖鮮艷似已陳舊的寬邊褲,塞入靴筒內,看來就像是燈籠似的,上身精赤,只穿著件繡花織錦小馬甲,露出一身紫銅色的肌膚,那有如鐵打般高大的身軀,走入人叢,更宛如鶴立雞群一般。

  為首的一人,更是氣概威猛,滿面虯髯,昂首闊步,目光睥睨,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狂傲不群的慓悍之氣,像是天生的慣於發號施令,天生的不將別的人瞧在眼裡似的。

  奇怪的是,這些野性未馴的慓悍漢子們,此刻竟都是雙眉深皺,面色沉重,顯然是憂慮重重,有著心事。

  山風吹過,一陣陣又鹹又腥的海水氣味,自大漢們身上散發出來,群豪間已不禁發出竊竊私語:「海盜!這必定是海盜1」

  「不錯,那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龍』壽天齊,我一瞧他那部黑中透紫的大鬍子,就認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跡向不能踏出沿海百里之外,這是江湖中百年老規矩,海盜們一向遵守不渝,今日卻怎地將這規矩毀了,竟遠來這裡,莫非這幾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龍』竟想到陸上來闖闖天下?」

  「不對,『紫髯龍』又非獃子,他縱想生事,也不會在此時此地,就憑上面的幾位主兒,有那位不能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麼,他們此來又為的是什麼?」

  紛紛議論間,紫髯龍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閃,展顏笑道:「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這裡。」抱拳接道:「海上壽天齊,拜見各位。」

  武當鐵髯道長沉聲道:「海上群豪,足跡向不履中原,今日遠至,所為何來?」

  壽天齊道:「特來報訊!」

  鐵髯道長道:「是何信訊,竟能勞動尊駕?」

  壽天齊道:「烏鴉飛百里,報凶不報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遠千里前來報訊,此事本已大不尋常,既是報凶而來,這凶訊自然嚴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動容。

  ***

  鐵髯道長道:「忠禽報凶,誠友傳警,尊駕古道熱腸,貧道先致謝意,再聆大教。」

  紫髯龍躬身道:「不敢!」目光四掃,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說假話,壽天齊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鐵髯道長道:「尊駕劫富濟貧,海上稱俠,天下武林,莫不耳聞。」

  這兩人俱是聲如洪鐘,氣概威猛,言語之間,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鐵髯道長昔年也是盜中之俠,是以對海上梟雄,絕無半分輕賤之心。

  紫髯龍朗聲大笑,道:「壽某闖蕩海上,多行遠域,尤其東瀛海倭近來常擾江浙沿海,壽某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以近來東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帶,壽某也常去拜訪,他們的日子端的也過得不甚安寧。」

  鐵髯道長捋髯道:「好!」這位名門大派的掌門宗師,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鬚眉皆動,豪氣橫飛。

  少林掌門瞧得不住皺眉,卻又不住微笑。

  紫髯龍道:「七月上旬,壽某在九州沿海拜訪了一周,收穫倒也足以彌補咱們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損失而有餘,於是壽某便燒肉置酒,犒勞犒勞弟兄們近日的辛勞,那知就在那天晚上,咱們船上便發生件怪事。」

  鐵髯道長動容道:「什麼事?」

  紫髯龍道:「那一日弟兄們大都盡歡,壽某也已大醉,只因咱們船離海岸不近,縱有驚變,咱們無論要打、要走都來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鬆,眼見這一夜即將平安渡過,誰知到了黎明之前——」鐵髯道長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變每多在此時發生。」

  紫髯龍嘆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陣刺痛驚醒,張開眼來,便瞧見眼前一道劍光,繚繞飛舞——」說到這裡,他面色已不覺微微變色,顯見那一夜他所受到驚悸,竟至今猶殘存在他心底。

  鐵髯道長動容道:「劍光繚繞——那人呢?」

  紫髯龍道:「當時我只見到那劍光夭矯盤旋,有如天際神龍一般,變化無方,竟瞧不見那持劍之人的身影。」

  鐵髯道長道:「呀!好快的劍——後來怎樣?」

  紫髯龍道:「接著,我便聽得手下弟兄慘呼之聲,一聲接著一聲發出,中間幾乎沒有間隔,數十聲驚呼,聽來竟宛如同時發出來的。」

  鐵髯道長道:「那時你便怎樣?」

  紫髯龍道:「那時我委實已被驚得呆住,等我大呼躍起,那劍光竟已穿窗而出,只閃了一閃,便瞧不見了。」

  鐵髯道長道:「你——你難道未追出去?」

  紫髯龍道:「我自然立刻追至窗口——」

  鐵髯道長忍不住又自截口道:「你可曾瞧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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