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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公孫紅嘆道:「正是如此,據柳生藤齋言道,本來他武功雖高,卻猶可測度,但等到他自『棋島』回來之後,武功之高,卻已是深不可測,吉岡正雄又曾與他交手過一次,這一次兩人甚至根本誰也沒有發出一招,吉岡正雄便已自認落敗了。

  「只因這時他精神、意志,竟已能與他掌中之劍合而為一,他全身都似籠罩著一層劍氣,全然無懈可擊。

  「吉岡正雄以一代劍術宗匠的身分,與他對立凝注達七個時辰之久,還是尋不出他的破綻,自是不敢出手。

  「到後來吉岡正雄精神已完全崩潰,而白衣人卻仍如山嶽峙立,全無所動,吉岡正雄自然唯有不戰而敗了。」

  群豪口中,俱都不禁長長「噓」了一聲,這噓聲中表示的除了驚訝之外,也還有一些仰慕之意。

  公孫紅道:「於是這時,白衣人便決定西渡中原,他自信一身武功,已足以為他死去的爹爹揚眉吐氣,已足以無敵於天下。

  「那知中土之地,還有位紫衣侯。

  「紫衣侯筋骨之強壯,修練之堅苦,或雖不及白衣人,但他那闊大的胸襟,淵博的見聞,通達的人情世故,卻絕非白衣人能及萬一,而這些也都正是修練武功的要素,是以一戰之下,紫衣侯雖死,白衣人卻先敗了。」

  一木大師頷首道:「不錯,若非胸襟寬大,見聞淵博,人情通達之人,縱然苦練一生,也絕不會達到劍術的真正巔峰,只因他若不能將『劍術』化入最高的哲藝之境,最多也不過只能做到『劍匠』而已,這分別正如『畫匠』所畫之圖,雖能逼真,卻不能傳神,終是不能與真正『畫家』相比。」

  這番話別人或者未曾聽入耳裡,但寶玉卻聽得清清楚楚,他仔細咀嚼這番話中的滋味,不覺又有些痴了。

  公孫紅道:「白衣人鎩羽而歸,這消息瞬即由經商的海客們傳來東瀛,柳生藤齋聽得這消息,心中立時大起恐慌。

  「只因他深知白衣人的心智,早已失卻常態,此刻鎩羽而歸,行事必定更要偏激乖戾,而東瀛武林中,實無一人能制止於他,這後果豈非不堪設想,於是,柳生藤齋便以當代東瀛武林宗主的身分,號召十七位最負盛名的劍士,組成『止殺組』,只要白衣人稍有妄動,『止殺組』便可不顧一切,不擇手段,聯手將白衣人除去,如此做法,雖然違背了『武道』精神,但柳生藤齋自認白衣人乃是東瀛武林造就的,是以東瀛武林可以將他毀去。

  「那知白衣人回去後,竟一反常態,變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拋卻了『武士』的身分,在市井中做起小生意來,更絕口不談武功之事,若有人問起他對中原武林七年之約,他竟只是含笑搖頭不語。」

  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滿了傳奇意味,他如今竟變得如此模樣,卻更是令人驚奇、詫異。

  群豪間騷動再起,有的驚嘆,有的已不禁歡呼起來。

  唯有一木大師雙眉深皺,不住喃喃道:「可怕——可怕——」

  萬子良忍不住問道:「這又有何可怕之處?」

  一木大師沉聲道:「看來那白衣人已上達『劍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為修練劍術的途徑,而完全『入世』了,佛門弟子,必經『入世』的修為,方成正果,而『劍道』的最高哲理,實也與佛道殊途同歸。」

  丁老夫人長嘆截口道:「正是如此,他此番『入世』之後,便可自紅塵中學到一些他以前無法學到的東西,但劍術經過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層。」

  這番話就連萬子良等人聽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盡解,但方寶玉聽在耳裡,卻頗有會心。

  公孫紅道:「我聽得柳生之言,便待往市井中尋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誰知白衣人竟在一年前便已失蹤,從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當地,他竟似是光著身子去的。

  「而這時,東瀛三島之北海道,卻又突然出現一男一女兩位武林高手,據傳這兩人亦是中土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極,柳生、吉岡、北昌三人,聞訊之後,立刻連袂前往,臨去之時,都說那白衣人祇怕已厭倦了武士生涯,是不會再來中土赴七年洗劍之約的了。」

  群豪歡聲雷動,寶玉心頭更是激動無比。他暗自忖道:「海外突然出現了中土男女兩大高手,這兩人是誰?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與水天姬?」

  公孫紅道:「我遠在東瀛時,便自經商海客們的口中,得知泰山之會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來龍去脈後,立時趕回。

  「但等我回來時,才知道此會已提前舉行了。

  「於是我立時兼程趕來泰山,誰知卻在山腰密林中,發現一群碧目捲髯的異邦武士,正待以火藥引線,將這一片山坪炸毀,火藥的力量,雖不能將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亂之中,逃竄踐踏,必定死傷狼藉。」

  群豪紛紛驚呼道:「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孫紅仰天狂笑道:「我既然遇著此事,怎會容他們得手?——喏!喏!各位請看,這便是那般異邦武士的下場。」

  說到這裡,他提起那麻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數顆鮮血淋漓的頭顱。頭顱滿臺滾動,寶玉瞧得清楚,這頭顱中有一顆又長又大,竟赫然正是那「馬面人」岑陬的。

  ***

  這時群豪心情之興奮激動,實已達到巔峰。

  這時竟沒有一個人想到,那些來自異邦的惡徒雖已死去,但他們早已埋藏的火藥,此刻仍埋在這山坪上某一些隱密的角落裡,那些引線,也顯然未被毀去,這些引線若是被一個心懷惡意的人發現,他便隨時都可將這一片山坪化作洪爐,這山坪上數千人的性命,此刻實猶在刀俎之下,這千百年來,武林最大的慘案,猶在隨時都可發生的。

  要知那時火藥的應用並不廣,人們對這世上最具威脅性的東西,所知並不多,畏懼自然不深。是以在這樣情況下,泰山之會竟仍繼續了下去,就連丁老夫人都沒有將此會中止的企圖。

  只因所有的凶險似乎都已過去,此會眼見已近尾聲,是以人人都想將此會早些結束,圓滿收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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