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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這時月光滿天,銀輝遍地。

  冷冰魚掌中「破雲震天筆」,似已與月光溶於一色,讓人根本無法辨出他招式間之變化——甚至瞧不出他銀筆究竟在何方位?

  人叢之中,不禁已發出輕微的驚嘆聲,就只這一招使出,群豪多已瞧出冷冰魚此番動手,已與前兩陣大為不同。前兩陣他招式變化,雖然精妙,但仍有來龍去脈,令人仍可捉摸,此番他招式使出,卻當真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顯然直到此番動手,他才使出了真實武學,顯然,他口中雖說對公孫紅失望,但心中仍是不敢輕視。

  再看公孫紅,卻端的不免令人有些失望。五招過後,他便似已落在下風,他掌中「天龍棍」甚至連一招都無法使出,只因他方自出手,招式已被銀光封住。以他那樣威猛的身形,凌人的氣勢,所使的招式,本該有驚天動地,開山裂石之威,但此刻他招式卻是那麼柔弱。

  唯一令群豪稍覺警覺的是,直到此刻為止,數十豪傑,尚無一人能瞧出他使的究竟是什麼招式?他招式看似劍招,又似刀法,又有些像是鞭法、鉤法,他出手時明明是一招劍法,到了中途,卻會變為刀招,等到收回時,竟又變為鞭招。

  冷冰魚出招如電,銀光閃閃,令人根本瞧不清他的變化,公孫紅卻出手笨拙,招式緩慢,每一招都教人瞧得清清楚楚。但更令人驚異的是,群豪雖將他每一招都瞧得清清楚楚,卻還是無法捉摸到他招式的變化。

  冷冰魚的招式如霧中之花,煙中之鶴,別人瞧他不出,還有理可說,公孫紅的招式根本就如同一件平平常常的東西,放在你眼前,任你揣摩,任你瞧個夠,但卻又令你永遠瞧不出那是什麼。

  寶玉凝目而觀,暗暗嘆道:「拙中之巧,大巧若拙,果然不錯,果然不錯。」

  到後來冷冰魚的招式越來越見迅急激厲。公孫紅招式卻越來越是平和緩慢。

  冷冰魚身形遊走,滿臺飛動,到後來幾如水中游魚一般,流竄不停,公孫紅腳步本自緩緩移動,到後來卻連動也不動了。

  這時群豪中武功較高,目光較為敏銳之人,已瞧出無論冷冰魚的招式多麼迅急凌厲,只要公孫紅那平和緩慢的招式一出,立刻就可將冷冰魚凌厲的攻勢化解——而且一招竟可化解他五、六招之多。換句話說,此刻兩人動手,冷冰魚若要費六、七分氣力,公孫紅卻只要費一分便已足夠。

  一木大師嘆道:「冷施主武功,雖然先聲奪人,但卻如喝滲水之酒,令人越瞧越覺無味,但公孫施主的武功——」

  丁老夫人含笑道:「公孫施主的武功,其味雖覺苦澀,但卻如細嚼橄欖,便令人越想越是回味無窮。」

  一木大師展顏一笑,道:「正是如此,五十招後,冷施主便難免要落敗象了。」

  五十招瞬息即過。公孫紅突然縱聲長笑道:「冷冰魚你兵刃還不撤手?」長笑聲中,「天龍棍」反手揮出。

  滿天銀光,暴雨般亂灑而下。兩件兵刃,迎頭撞上,群豪想來必有一聲巨響,那知卻什麼也未聽到,滿天銀光,便已突然消失無蹤。再看那震動萬方的「破雲震天筆」,已被壓在拙樸的「天龍棍」下,正如巨石壓蛇一般。「蛇」雖然狡黠靈便,「石」雖然笨拙質樸,但蛇若是被石壓住,無論「它」如何掙扎,也休想掙扎得脫了。冷冰魚強悍冷傲的面容,看來已有些狼狽。他目中已滿佈紅絲,額上也已流滿汗珠。

  丁老夫人長身而起,沉聲道:「勝負已分,冷大俠還不歇手?」

  冷冰魚怒叱道:「誰說勝負已分——著!」「著」字出口,掌中「破雲震天筆」,突然斷成七節,每一節中,都有一蓬光雨暴射而出。這七蓬光雨,顏色俱都不同,紅、橙、黃、綠、青、藍、紫——非但七種都是極為強烈而鮮艷的顏色,而且光璇流動,如銀花火樹,那強烈而明亮的光芒,針一般刺著別人的眼目。

  群豪但見臺上七色光雨一閃,雙目隨即覺得一陣刺痛,不得不趕緊閉起眼睛,什麼都瞧不見了。在這一瞬間,群豪心中,不約而同都有一個想法——公孫紅此番想必是再也難逃毒手了!有些目光較為銳利之人,還曾瞧見就在「破雲震天筆」斷成七節時,公孫紅魁偉的身子,曾經不由自主向前一栽。

  要知他已將全身真力貫注棍頭,棍頭下壓,壓力不斷,下面抵抗的力道一旦突然消失,他力道自無法平衡,身子自也拿不住重心,在這種情況下,光雨暴襲而來,他如何再能逃得毒手。擂台上果然響起一聲慘呼。一條人影自臺上被凌空拋起,直跌下地。

  但這慘呼之聲,卻並非公孫紅發出來的。

  ***

  原來就在光雨射出時,公孫紅不避反迎,竟趁著那一栽之勢,整個人就勢撲倒在地,竟自冷冰魚胯下竄了過去。這雖然是極為簡單的身法,但在當時那般驚險危急的狀況下,若無過人的機變、急智與經驗,又有誰敢冒險使用這樣的身法?

  冷冰魚得意的笑容還未在臉上泛起,公孫紅已到了他胯下——這是人身最為脆弱的空門,如今敵人竟連整個人都已欺入,正如兩軍對陣,竟讓敵軍逼入了己方的心臟,那能不敗?

  冷冰魚這一驚之下,當真是心膽皆喪,但此刻他閃避已是不及,公孫紅掌中「天龍棍」已反手揮起。公孫紅盛怒之下,施出的這一棍,端的是無情殺手。冷冰魚整個人都被擊得飛了出去,「砰」地一聲,跌落在地,竟恰巧跌在莫不屈與石不為身前。光雨已斂,一連串釘在擂台木板上,七彩鮮艷,宛如彩虹。

  公孫紅翻身躍起,厲聲道:「冷冰魚,這是你自己找死,休得怨我——」

  喝聲使群豪張開眼睛,瞧見了這意外的情況——被群豪公認為此次大會中奪標希望最高的第一高手冷冰魚,竟在最後之決戰還未開始前便已喪命,群豪的驚呼與騷動,自然可以想像。

  在這剎那間,天神般卓立在臺上的公孫紅,渾身都似乎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也吸引了四下千百群豪的目光。

  唯有寶玉雙目,卻始終凝注著冷冰魚。

  ***

  只見他身子漸漸能動,竟掙扎著爬到石不為面前,面上的神情,既是驚痛,又是失望,還充滿了怨毒。他充滿怨毒的雙目,便緊瞪著石不為的臉,似乎要說什麼,但顫抖的嘴脣動了兩動,一個字也未說出,身子突然一陣抽搐,迎面撲倒地上——他心中的話,他心中的秘密,是永遠再也無法說出的了。

  石不為也始終在凝注他,面上神情,絕沒有絲毫變化,但一雙目光,卻出奇的冷冰、尖銳——若說世上真有一種目光能夠令別人寒心,封住別人的嘴,便是石不為此刻瞪住冷冰魚的目光了。

  寶玉自擂台支柱間斜斜望過來,恰巧將兩人的神情都瞧在眼裡,他雙眉不禁突然揚起,面上也突然煥發出一陣奇異的光采。

  這時,公孫紅雄厲的語聲,正響徹山坪。他沉聲道:「三年以前,兄弟為了探詢那東海白衣人的秘密,便買棹東渡,去到了那自古有海外仙山之稱的東瀛三島。

  「古老傳言,東瀛三島,本是我大漢後裔,秦始皇時,由徐福率領五百童男童女,東渡求不死仙丹之事,方自遷移過去。

  「是以島上風俗、文字,有泰半與我大漢民族相符,對我國遠去人士,也大多十分尊重恭敬。

  「唯島上人民,性格卻較我邦慓悍殘忍,而且生性尚武,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甚至不惜以死相拼。

  「島上武功本也自我邦流傳過去,但經過許多年演變之後,已漸漸變得更為辛辣狠毒,這自然也與當地民情有關。

  「島人所用的兵刃,大多半為一種奇形長刀,刀身長而狹窄,刀鋒薄而銳利,鍛鋼煉刀之術,實不在我邦之下。

  「島人所用的刀法,簡單而不複雜,但島上武功流派,卻有不少,只要有三兩著精妙的刀法,便可獨樹旗幟,自立宗派。

  「此刻我隨口道來,島上武功流派,便可分成二十餘之多:殘月無雙流,一刀流,天龍秘法流,柳生英雄派——這幾個流派,可稱為其中之佼佼者,正如我邦之少林、武當、崑崙等門戶情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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