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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群豪驚呼,王烈火既驚又怒,倒退兩步。

  只見這大漢身高八尺開外,紫黑的面膛,發著烏金般的光采,王烈火認得這正是跟隨萬子良、莫不屈等人前來的無名莽漢,不禁怒喝道:「你這蠻牛也想要送死麼?」

  牛鐵娃喝道:「小小子,鞭上弄鬼,不是英雄是狗熊,有本事就把你那條小竹棍往牛大爺身上招呼過來。」王烈火怒喝道:「你這是找死!」揮鞭直擊而下,

  牛鐵娃不避不閃,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鞭梢,他這雙手掌竟生像是精鋼所鑄,腕子一抖,回手奪鞭。

  王烈火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空手接他鋼鞭,更夢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具如此神力,狂吼一聲,虎口崩裂!他手中長鞭,已到了牛鐵娃手裡。

  牛鐵娃嘻嘻笑道:「俺倒要瞧瞧,這爛竹子裡有什麼鬼門道?」雙手一拗,如拗甘蔗,那精鋼所鑄的竹節鋼鞭,竟被他隨手拗成數段,九、十粒烏黑的「火雷珠」,自竹節中落了下來,眼見便要跌落在地。

  丁老夫人、萬子良、一木大師都已到了臺上,只是也被牛鐵娃的鐵掌神力,驚得目定口呆。此刻萬子良輕呼一聲,脫口道:「不好!」隨手撕裂一片衣襟,衣襟飛雲般捲將出去,捲住了火雷珠,離臺飛出,「無情公子」蔣笑民長身而起,長袖輕揮,包住火雷珠的那片衣襟,便飛向危崖下,過了半晌,才有一串雷聲自崖下傳來,猶是隆隆震耳。

  王烈火見了牛鐵娃的鐵掌神力,更是大驚失色,方待溜之大吉,眼見已有一隻鐵掌向他抓了過來。他自然不敢硬接硬拆,雙掌斜斜劃了個半圈,穿擊而出,正是想以靈巧的招式,戰勝對方的天生神力。

  那知鐵娃一抓竟是虛招,腳步一滑,已到了王烈火身左,右臂橫擊而下,直打王烈火雙肘。他跟隨老人周方多年,所學得的雖然僅有數招,但卻已將這數招苦練得運用自如,純熟已極。

  王烈火再也想不到這鐵牛莽漢身子轉動竟如此靈活,更夢想不到他招式變化竟有如此巧妙。他眼見鐵娃右臀橫擊而下,實有如金銅鐵杵一般,更是大驚失色,沉臂曲肘,撤身後退。

  那知鐵娃右臂早已等在那裡,他腳步一退,鐵娃暴喝一聲,猿臂一伸,竟生生將他身子挾了起來。要知老人周方傳授給鐵娃的幾著招式,正針對著鐵娃的威猛身形與天生神力而創,他算準鐵娃若是向人迎面一抓,對方必定不敢硬接,他也算準鐵娃繞步進擊時,對方必得後退。換句話說,王烈火此刻一切閃避變化,俱都早已落入老人周方算中,鐵娃的一切招式變化,也不過是依照老人的招式照方抓藥而已,王烈火與人交手經驗雖多,臨陣變化雖巧,但又怎比得上老人周方之萬一。

  何況他被鐵娃先聲所奪,心膽已怯,心神已亂,否則以他的武功身手,又怎會在兩招間便被鐵娃挾在脅下?

  ***

  山坪上早已響起了一片如雷采聲。

  鐵娃挾著王烈火,大步走下擂台,四周的驚呼與采聲,他竟似完全不聞不問,只是在口中喃喃道:「小小子,你詭計害了姓潘的,此刻快向他賠禮去吧!」

  丁老夫人,一木大師面面相覷,心中不約而同暗道:「此刻這泰山之上,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

  萬子良瞧著鐵娃高大的身影,面上自充滿了興奮而激動之色。

  而方寶玉,他心中的興奮激動,自然更遠在萬子良之上,他眼見他這可愛的弟兄揚威於天下群豪之前。他耳聽這良久不息的如雷掌聲——他實比自己身受還要得意、驕傲,他目中竟忍不住為之熱淚盈眶。等到他激動漸漸平息,「小花槍」馬叔泉,「無情公子」蔣笑民已雙雙對立在擂台之上。

  馬叔泉錦衣束髮,面如美玉,蔣笑民玉冠華服,英姿颯爽,兩人看來,實都有如貴胄公子一般,那裡像是名動天下的武林高手。但此刻兩人目光相對,面色卻俱都是凝重無比。

  蔣笑民突然輕聲道:「你真要與我動手?」

  馬叔泉道:「自是真的。」

  蔣笑民嘴角似有一絲譏嘲的笑意閃過,道:「你怎能與我動手?你不怕我——」

  馬叔泉面頰之上,似乎微微一紅,不等他話說完,便已叱道:「擂台上你囉嗦什麼?看招!」他其實並未等到「看招」兩字說出口來,掌中銀槍便已刺出,槍花顫動,擂台上彷彿突然飛起了一片紅萼銀蕊的花朵。

  他兩人方纔對話雖輕,神情變化也不顯著,但仍逃不過臺下群豪敏銳的耳目,此刻人叢中又不免起了竊竊私議:「小花槍莫非有什麼把柄被無情公子抓在手裡?否則蔣笑民怎會那般說話?馬叔泉又怎會如此著急?」

  「蔣、馬兩家,數代以來,走動得都極為親切,若說馬叔泉有何隱秘,最可能知道的便是蔣笑民了。」

  「近年來『小花槍』名聲雖響,卻素來不在江湖上走動,更從無劣跡,又怎會有什麼隱秘被人識破?」

  「自然有的,你等著瞧吧!」

  這時「無情公子」掌中鐵骨扇招式亦已展動,這名揚江淮一帶的少年名俠,竟在短短一柄摺扇上,接連使出判官筆、點穴鏃、分水刺、點鋼矛、魚藏劍、單匕首六種兵刃中的六種精妙招式,而且下手絕不留情。

  馬叔泉以閃亮的槍尖,纏絲的槍桿,在身外一尺處揮起一道光牆,絕不容對方的招式欺入。

  蔣笑民卻是步步進逼,分寸必爭,只因他若不能欺入對方懷裡,便永遠無法佔得機先。

  要知以兵刃而論,「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句話正是千古不易之至理名言。而槍為百兵之祖,正是長兵刃中威力最強的,鐵骨扇一身數用,奇門八打,又正是短兵刃中絕險者。

  此刻百兵至強與絕險之兩件兵刃動起手來,自是精采百出,險象環生,但是槍起處如蛟龍出水,威風八面,扇點處如龍首奪睛,險絕天下!——臺下群豪,俱都瞧得驚心動魄,早已無人再去想「小花槍」的隱秘究竟是什麼?

  ***

  丁老夫人嘆道:「無情公子,果然無情,以蔣、馬兩家的情誼,他此刻無論如何,出手也該稍留情份才是。」

  一木大師接口嘆道:「馬施主家傳槍法,雖然精妙無儔,但馬施主看來非但力氣不強,而這招式使出,亦嫌太過柔弱,馬家槍法中那種剛猛辛辣之意,他竟連一半也發揮不出,昔日馬神槍那般英雄,怎地有子如此?」丁老夫人微喟道:「這其間祇怕——」

  突聽馬叔泉輕叱一聲,槍尖亂點而出,紅纓顫動,看來雖似廣被數丈,其實卻不離蔣笑民咽喉方寸之處。這一招「天花亂灑染維摩」,正是馬家槍法中神來之筆。

  蔣笑民眼見這一槍刺來,不避不閃,目光凝注著槍尖,掌中鐵骨扇,隨著槍尖微微顫動。

  突然,「叮」的一響。鐵骨扇點上了槍尖,兩人腕力強弱,果然相距懸殊,槍扇相擊之下,銀槍雖未脫手,卻已竟被震得飛起。蔣笑民一看佔得機先,下手更不留情,手腕一抖,鐵骨扇突然灑開,有如一片烏雲般向馬叔泉削了過去。

  馬叔泉大驚之下,藏頭縮頸,力求閃避。但蔣笑民已欺入他懷裡,他如何還能閃避?只聽又是「叮」的一響,他頂上束髮玉冠,已被震得粉碎。

  群豪聳然失色,只道蔣笑民跟著一招擊下,馬叔泉頂上那顆大好頭顱,便要和他玉冠同樣命運。那知蔣笑民此番竟並不追擊,反而退後數尺,手中折扇輕搖,面上似笑非笑,雙目也帶笑望著馬叔泉。

  馬叔泉頭髮已散,流雲般披了下來,他似已被驚得楞在當地,烏黑的頭髮,襯著他紅中透白,白裡透紅的臉。

  突然有人喝道:「小花槍原來是個女子。」

  於是群豪亦自恍然喝道:「原來這就是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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