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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牛鐵娃魁偉的身子,有如鶴立雞群,在人群中看來分外觸目,但是他面上已瞧不見他原有的淳樸笑容,一雙從未皺起的濃眉,也已深深皺起——他懸念著他的「大哥」,從不能有一時一刻忘記。

  金祖林猶在不停痛飲,他似乎已有多日未曾醒過,神情看來顯得是那麼憔悴,除了終日的沉醉外,他又怎能忘去連日的災難與不幸。

  寶玉瞧著這兩人,心弦一陣激動,已是熱淚盈眶。

  然後,他便發現了莫不屈與石不為。他原本只當這兩人也已遭了毒手,此刻突然又瞧見他們,心頭那驚喜之情,實非他人所能想像。

  但是莫不屈那憔悴、疲憊、而哀痛的面容,卻已令他傷心,若非還有頑強如石,鎮定如石的石不為在一旁守護著莫不屈,他便幾乎忍不住要飛奔出去,抱著他這正直而善良的大師伯,忘情的痛哭一場,這時他已淚眼模糊,別的人都已瞧不見了。

  忽然間,丁老夫人懾人的語聲又自響起,人叢立刻靜了下來。

  只聽她一字字沉聲道:「方纔二十餘陣,竟能在十招之內便已定下勝負,這實是令人想不到的事,由此可見,得勝的諸位武功實是高出同輩許多,江湖中有這許多出類拔萃的少年高手,老身見了,自是不勝之喜。」

  她口中雖說歡喜,心情卻顯得甚是沉重,輕嘆一聲,方自接道:「此刻已至最後決戰階段,參予決戰的,自然全都是萬中選一的英雄壯士,無論誰有了傷亡,俱是武林中不可彌補的損失,是以但望各位動手時,稍存仁心,勝負之分,點到為止,則武林幸甚。」

  這番話說得當真是字字金玉,誠懇已極,但擂台右側的武林高手們,擦刀的仍在擦刀,沉思的仍在沉思,垂首的也仍未抬起頭來,竟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似乎誰也未曾將這番話聽進耳裡。

  丁老夫人目光四轉,長嘆接道:「時已無多,老身言盡於此,聽與不聽,便全在於各位了。」

  自木桌上取起張紙箋,瀏覽一眼,沉聲接道:「第一陣『震天霹靂』許鑄許大俠,『玉面劍客』孫超孫大俠。」

  ***

  「震天霹靂」許鑄身材魁偉,氣勢凌人,一身織錦武士裝,手提金背砍山刀,叱吒一聲,聲如霹靂。

  「玉面劍客」孫超卻是個面色蒼白,四肢纖柔,生得雖是劍眉虎目,但面容的英偉卻也掩不住他神情間的柔弱有如女子之態。

  兩人一剛一柔,一陰一陽,天性互剋,彷彿天生就是對頭,但武林中人卻都知道這兩人本是生死與共的好友。

  於是臺下群豪,都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這一雙好朋友,如何能在臺上白刃相見,互下毒手?但聞許鑄暴喝一聲,道:「孫兄請先賜招。」

  孫超微微一笑,道:「許兄手下留情。」

  一言未了,左踏步,平劍當胸,揮劍而出。這一招劍勢,看來雖然凌厲辛辣迅捷,其實卻是擊向許鑄身旁的一尺開外,乃是以劍示禮之意。

  許鑄左臂下沉,引臂揚刀「朝天一柱香」,招式雖急,但刀口向裡,刀背向外,亦是見禮之式。

  兩人對望一眼,微一頷首,身形立刻展動開來,剎時間,但見刀光劍影,往復縱橫,滿臺遊走。

  十招一過,群豪便瞧出他兩人根本未存爭勝之心,刀劍起手時雖也聲勢驚人,但落手時卻留下七分威力。這一陣的勝負之分,看來他兩人竟早有默契,如今雖在臺上動手,卻只不過做給別人看看罷了。

  是以孫超「落英繽紛七十二」劍法雖然流利迅捷,變幻無方,許鑄「砍山刀」刀法雖是大開大闔,剛猛無儔,但群豪還是覺得瞧著沒勁,有的甚至已在低聲談笑,不願再看了,唯有丁老夫人不住頷首,似是深表讚許。

  突然間,如虹劍光,反撩而上,匹練刀光,力劈而下,刀劍互擊,「嗆」的一聲,龍吟震耳。孫超掌中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去。群豪怔了一怔,許鑄亦自怔了一怔,目中露出歉意,顯見他方纔絕非故意要讓孫超丟人現眼的。

  但孫超身法之輕捷,反應之靈敏,亦是驚人。他兵刃方自脫手,身形已如輕煙般掠起,「噗」地,那柄劍方自插入擂台梁木,便被他拔了出來。

  只見他滿面漲紅,連眼睛都已紅了,羞惱下,竟已勃然大怒,一劍在手,身子便藉勢拔劍凌空一翻,雙手握劍,向許鑄直衝而下,他盛怒之下,竟使出了「落英劍法」中最最狠毒的一著殺手。

  許鑄竟似被驚得怔在那裡,動彈不得。

  群豪聳然變色,失聲驚呼。

  但見劍光驚虹電掣般的閃了一閃,「震天霹靂」許鑄震人耳鼓的一聲慘呼,血光飛激,許鑄倒地。這一劍竟由左喉刺入,右脅穿出,一劍便已喪命。群豪眼見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慘劇上演,坐著的人都已霍然站起,站著的人卻幾乎要撲地坐倒。

  劍,猶自插在許鑄身上。自劍柄下垂的紅穗,猶在不住的顫抖。「玉面劍客」孫超木立當地,面上已無絲毫血色,他好友的鮮血,卻已在他淡青的衣衫上,畫出了瓣瓣桃花。

  山坪上一片死寂。

  但聞許鑄的呻吟,喘息聲,逐漸微弱。終於,他竟鼓起了一絲氣力,顫聲道:「我——不是——故意——」語聲突然中斷,他燦爛的人生也至此終止了,

  孫超突然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好——死得好——」有如撕裂般的狂笑聲中,他突然拔出了那柄長劍,劍尖迴旋,全力往自己咽喉間插了下去。這一雙生死與共的好友,終於達成了他們的誓言,他們終於為「武」貢獻出自己最後一滴鮮血。他們的鮮血終於流在一起。

  ***

  驚呼,騷動——但已漸漸消寂。

  鮮血已被洗淨,屍身也已被抬了下去。但群豪間的悲慟,卻仍未平息。

  丁老夫人老淚盈眶,不住低語道:「何苦——何苦——這是何苦?」

  群豪面面相覷,也都在暗問自己:「這是何苦?」

  寶玉親手將他們的屍身抬入棺裡,那心情的悲哀與激動,更是不問可知,他實已不忍再看下去。

  但大會不能終止,流血的爭戰也必須繼續。

  丁老夫人強耐悲痛,沉聲道:「第二陣,『九連環』錢奎錢大俠,『天矯武場』主人歐陽大俠。」

  ***

  歐陽天矯果然不愧為一派宗主的身分,他一步步緩步走上擂台,每一步都帶有凌人的氣勢。

  「九連環」錢奎早已飛身掠在擂台上,他輕功久負盛譽,身法之強靈,姿態之曼妙,又自博得群豪的如雷掌聲。

  但此刻,他站在臺上,踏著木隙中殘留的鮮血,望著那一步步走上臺來的歐陽天矯。他心頭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寒意,歐陽天矯每走一步,他竟連靈魂深處都不由自主地起一陣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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