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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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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虹與鐵溫侯竟走了,這兩人被困、傷重、求救——所有的一切,竟都是陷害寶兒的毒計。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所有的人,幾乎再也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卻偏偏是鐵一般的事實。 萬子良那千錘百煉,鍛鍊成鋼的身子,竟也已站不穩了,虛軟的倒在木椅上,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李英虹與鐵溫侯竟是這樣的人,萬某一生闖蕩江湖,不想此次竟看走眼了。」 金不畏破口大罵,莫不屈失魂落魄,石不為牙關緊咬,魏不貪連連擦汗,西門不弱欲哭無淚。金祖林身心俱已冰涼,喃喃道:「天理何存?良心何在?」突然轉身奔出,他只覺自己若再不痛醉一場,那真是一時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莫不屈流淚道:「上次那歐陽珠與這次的李英虹,都與寶兒關係非淺,他們卻為什麼要如此陷害寶兒?這為的是什麼?」 公孫不智緩緩道:「只因此刻暗中已有個我等看不見、聽不出、捉摸不透的惡魔要陷害寶兒,只因這惡魔知道只有歐陽珠與李英虹這樣的人,才能使寶兒上當。」低沉的語聲中,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 眾人心頭一陣驚慄,但覺那看不見,聽不到的惡魔,似乎已在自己身後,正獰笑著注視別人在他魔掌中受苦。 公孫不智夢囈般緩緩接道:「這惡魔不但要取寶兒性命,還要寶兒在他折磨中慢慢喪失聲名、勇氣,信心,到最後才不得不死,這惡魔用心之狠,計謀之毒,手段之辣,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眾人想到這惡魔兩次使用的毒計,非但俱是天衣無縫,令人再也無法不上他的當,而且還要人上當後永遠無法將污名洗脫。 以萬子良經驗之豐,以公孫不智機智之靈,已可稱得上天下無雙,但兩人還是不免墮入這惡魔毒計之中,這惡魔的可怕,豈非令人難以想像?眾人心念數轉,俱已不覺汗濕重衣。 金不畏突然嘶聲大呼道:「這惡魔究竟是誰?他究竟與寶兒有何仇恨?歐陽珠與李英虹與寶兒關係那般深厚,為何也會聽他的話來陷害寶兒?蒼天呀!蒼天!你可知世上有誰知道這秘密?有誰能回答我的話?」 慘厲的呼聲,激盪在四下每一個角落裡,但呼聲消失後,四下又復變得一片死般的靜寂。 只因直到此刻為止,除了那惡魔自身之外,世上還無一人知道其中的秘密,還無一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 正午。 烏雲消散,陽光滿地。 「天刀」梅謙寬大而簡樸的宅院中,靜寂無人,方纔那許多等著要瞧熱鬧的武林豪傑,竟都已走了。 兩個青衣少年,正在打掃著庭園。大地無風,庭園深寂,在這悶煞人的午日中,唯有廊下鳥籠中雲雀的啁啾,為這深沉的庭院帶來一些生趣。 「天刀」梅謙獨坐在樹蔭下,手中雖在單調地擦著他那威震天下的鎖鐮刀,神思卻早已遊於物外。鎖鐮刀閃動著奪目的光芒,他面容卻是異常蕭索而落寞,也不知是在嘆息自己的寂寞?還是在嘆息這鎖鐮刀的寂寞? 突然,一人奔來,躬身道:「門外此刻有『雲夢大俠』萬子良、『少林』莫不屈、『武當』公孫不智三位要求見大爺。」梅謙「哦」了一聲,雙眉微皺,匆匆奔出。 萬子良、莫不屈、公孫不智三人果然已卓立廳前。他三人似乎正為這宅院中的靜寂而驚詫奇怪。 梅謙揖客,莫不屈三人卻不肯入座。 萬子良沉吟道:「各方賓客朋友難道都走了麼?」 梅謙長嘆了口氣,道:「都已走了!」 萬子良等三人對望了一眼,既是驚奇,又是歡喜,三人俱都不禁大大鬆了口氣,暗暗忖道:「那些人走了,此事想來便容易解釋得多。」 梅謙目光四轉,道:「三位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公孫不智說道:「在下今日曾與梅大俠相約,午間定必前來候教。」 梅謙道:「不錯,但方寶玉方少俠——」 萬子良長嘆截口道:「在下此來,便是要向兄台解說,寶玉他——他突患重疾,臥床難起,今日已無法前來了。」梅謙雙眉軒動,道:「真的?」萬子良沉聲道:「在下一生之中,從不虛言,對兄台更是萬萬不敢相欺,但瞧在萬某薄面,將戰期再延數日。」 梅謙竟未答話,目光卻不住在三人面上轉來轉去。 莫不屈忍不住沉聲道:「兄台今日若定然要戰,莫不屈雖自知不敵,但也祇得以平生所學,來領教領教梅大俠霸絕天下的鎖鐮秘技。」 梅謙還是未答話,默然良久,突然冷笑一聲,道:「但方少俠方纔已來過了。」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三人齊地大驚失色。 公孫不智道:「梅大俠只怕——祇怕是看錯了?」 梅謙冷冷道:「在下雖不認得方少俠,但方纔還在此間那許多位朋友中,卻有不少是認得方少俠的,那許多雙眼睛,難道也會瞧錯?」 萬子良等三人面面相覷,莫不屈道:「但——但寶兒明明一直在沉睡之中。」 梅謙道:「方少俠不但來了,還送來一封書信,三位可要瞧瞧?」果然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三人連忙接過。 只見書信之上,寫的竟是: 「俠以武犯禁,干戈本屬不祥,寶玉前此數戰,非好戰也,實不得已耳,今幡然有省,誓不願再以武與天下人相見,梅君武中達人,諒不致以此見責,則寶玉幸甚,今後綠水青山,寶玉求以詩書逍遙,不亦樂乎? 專此上達梅君足下。 方寶玉拜上。」 精雅的短簡,清楚的文筆,但莫不屈等三人看完了這封書信,卻不禁為之目定口呆,作聲不得。莫不屈、萬子良俱是滿面焦急之色,便待搶口分說,但公孫不智卻沉住了氣,暗中將他兩人攔阻。 梅謙緩緩道:「方少俠留下這封書信,便不發一言,掉首而去,此乃人所共見之事,三位祇怕也唯有相信了。」他的言語中,已露出逼人的鋒銳。 公孫不智乾咳一聲,道:「武林群豪見他不戰而去,不知有何舉動?」 梅謙冷冷道:「言語中自有些不堪入耳之處,三位不聽也罷。」 語聲微頓,突然仰天長嘆一聲,接口道:「但在下見了方少俠這封書信,頗有深感於心,我輩碌碌江湖,終日舔血刀頭,那及他詩書逍遙來得自在。」 公孫不智也不知他這番言語是故意諷刺,還是真的有感於心,默然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多蒙相告,就此別過。」竟拉著萬、莫兩人匆匆走了。 梅謙目送他三人身影退去,久久都未動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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