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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若是別人說出這番話來,她再也不會相信,但似伽星法王這般人物,卻當真做得出此等事來。

  伽星法王道:「這船上儲存貨物若是不夠,你便得為老僧與那廝捕些魚蝦,若是捕不著魚蝦,海藻海帶也可充飢,這船上清水若是不夠,天雨時便要將雨水儘量儲下,若有些船隻正行霉運,恰好經過這裡,你我也不妨學學那海盜的行徑,弄些飲食之物進來。」

  水天姬聽得愁眉苦臉,過了半晌,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不想你倒想得周到得很!」

  伽星法王哈哈笑道:「你可聽過,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祇怕不等那廝自己出來,老夫便能設法將這鐵板磨穿了,是以你也不必著急,此間海闊天空,老僧倒也可乘機享幾年清福。」

  水天姬暗中咬了咬牙,道:「你也莫得意,縱然你得將鐵板磨穿,但我也可以叫他在鐵板將穿未穿時就將秘笈毀去。」伽星法王笑道:「這個你也大可放心,老僧也是練武的人,若要練武之人將那些稀世秘笈毀去,實是萬無可能,除非他已自知要死了,只要他一日不死,便一日狠不下心來下手,你可瞧見過好酒之人潑倒美酒,貪財之人浪費銀子麼?這正是與那同樣道理。」

  水天姬呆了半晌,輕輕頓了頓足,突然轉身跑下艙去,伽星法王也不攔阻,只是望著她背影微微冷笑。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水天姬自原路走了回來,面上又復滿帶笑容,手中捧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飯菜。伽星法王道:「老僧正好餓了,快些拿來待老夫先用。」

  水天姬乖乖將飯菜放在伽星法王面前,自己垂手侍立一旁,伽星法王取起筷子,夾了口菜,方待送進嘴裡,瞧了水天姬一眼,突然將筷子放了下來,水天姬笑道:「法王嫌這菜太燙了麼?」

  伽星法王冷冷道:「你先吃。」

  水天姬嬌笑道:「法王怎地如此客氣?可真不敢當!」

  伽星法王冷哼一聲,也不答話、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失聲笑道:「哦,原來法王是怕飯菜裡有毒,唉,這可沒法子,只有我們先用了。」

  將飯菜最好的一份,用碗裝了起來,捧著碗四面走了一圈,果然瞧見有根鐵管,自那鐵鑄船艙中伸了出來。鐵管中空,有飯碗般粗細,水天姬對著管子輕喚道:「胡大頭——胡不愁——」一連喚了七、八句,裡面竟是寂無應聲。

  水天姬面上不禁變了顏色,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那知就在此時,胡不愁聲音已從管子裡傳了出來:「是——是水姑娘麼?」語聲有些乾澀,似是方自遇著些什麼令人驚異之事,而水天姬卻未聽出來,只是嬌嗔道:「人家喚你,你不能快些答應麼?哼!飯來了——」將飯菜自管子裡推了進去,裡面胡不愁說了聲多謝,還似說了些什麼。

  但水天姬已轉開身子,將剩下的飯菜,又選好的自顧吃了起來,等她吃完了,剩下的已只是些魚頭肉皮。

  水天姬格格笑道:「哎喲,這可真不好意思,竟要法王吃這些剩菜冷飯,我再去為法王煮一份好麼?」

  伽星法王冷冷道:「無妨,老僧平生最愛吃別人的殘菜剩飯。」取起筷子,果然吃得津津有味。水天姬瞧得暗暗好笑,但無論如何,她心裡總是憂愁多於高興,到了晚間,她又將飯菜為胡不愁送去。

  胡不愁竟似早已等在那裡,一聽她聲音,立刻嘶聲問道:「寶兒呢?寶兒在那裡?你可曾瞧見?」

  水天姬呆呆地木立半晌,突然笑道:「你放心,寶兒好好的跟著鈴兒和小公主走了,否則我不比你還要著急麼?」口中雖在笑著說話,眼中卻已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胡不愁卻顯見甚是放心,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飯越吃越多,語聲越來越見洪亮,而水天姬——

  水天姬已日漸憔悴了,在寂寞的日子裡,她只覺思念寶兒之心,日益慇切,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對個小小的孩子如此思念,似乎是少女思念她的情人,更似是慈母在盼望著遊子,有時她呆望著落日、呆望著落日餘暉中飛翔的海燕,竟會一連三個時辰都不動彈,口中只是喃喃道:「寶兒,你究竟是生是死?燕子,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的消息?」

  ▼第十一章 結義赤子心

  黎明,一艘漁船自北而來,泊於海灘。一眼望去,這艘船當真是奇形怪狀,不成模樣,說它是船,卻像是個木筏,說它是木筏,卻又偏偏有幾分船的模樣。

  船身方方正正,竟是用成枝大木材釘成的。連樹皮都未刨光,船板上蓋著個三角形的艙房,既似帳篷,又有些似房屋的模樣,只有一張帆卻是平整寬大,堅固美觀,與這艘船顯得大不相稱,彷彿有些似搶來的。但這艘船雖是七拚八湊,怪模怪樣,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堅實穩定之感,似乎任憑大風大雨,也打它不散。

  一條黑凜凜的大漢,仰天臥在船帆下,四肢平平伸出,顯得又長又大,看來直似條懶睡著的猛虎一般。

  船還未靠岸,這條大漢便已翻身掠上,口中打雷似的吆喝一聲,伸手一拉,便將這千百斤重的船拉上了淺灘。他這一站將起來,直似座活生生的鐵塔,當真是「腰大十圍,背闊三停」。從頭到腳,最少也有一丈多長,身上穿著套黑緞武士裝,別人穿已是極為寬大,但穿在他身上,卻是又緊又小,褲腳只能蓋著膝蓋,釦子更是無法完全扣上,看來又有九成是搶來的模樣。

  他身形雖然怕人,但面上濃眉大眼,獅鼻虎口,雖帶著七分傻相,卻倒也甚是討人歡喜。

  那麼大一艘船,還似乎不夠他伸展手腳,一站到岸上,立刻仰天伸了個懶腰,僅僅扣著的三粒釦子,便又被蹦開了,露出毛茸茸黑鐵般的胸膛。

  雨勢似已小了些,這大漢一步步走上海灘,目光東張西望,口中喃喃罵道:「兀娘賊,老子來了,那些毛賊怎地還不來?」伸手摸了摸肚子,又自四仰八叉躺了下去,摸著肚子道:「餓了餓了,天上怎地不掉兩個大餡餅下來,讓老子吃飽了,好有力氣廝殺。」

  躺了半晌,他似是餓得實在受不住了,翻身而起,大步跑上了船,自艙中摸出了一大塊半生不熟,也不知是什麼肉,又摸出三四個已硬得鐵也似的饃饃,兜在懷中,喃喃道:「兀娘賊,越等越餓了,乾脆把明天的晚飯也吃了算數,今天若是被人打死,明天反正也吃不著了。」一面自言自語,一面已塞了滿嘴的肉。

  ***

  突然間,一個浪頭捲來,海水白沫中,竟似有個五顏六色的東西,隨著浪潮捲上了沙灘。

  那大漢摸了摸頭,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大步趕去,一把提了起來,突然大呼道:「不得了,了不得,怎地大海也會生兒子了?」被海浪捲上沙灘的,竟是個身穿錦衣的童子,雙手緊抱著一根木頭,死也不放,牙關也咬得緊緊的,嘴脣發白,早已暈迷許久,亦不知是生是死。

  只見那大漢口中狂呼著:「不得了,了不得——」撒手將那孩子拋了下去,撒腿就跑。

  但跑了幾步,突又停住腳步,喃喃道:「不對不對,大海的兒子怎會被海水沖暈,嗯,這孩子必定是別的船上掉下來的——」又回頭跑了過去,將那孩子抱起,摸了摸胸口,裂嘴笑道:「不壞不壞,還有些氣,死不了。」將那孩子伏在沙灘上,伸手在他背上按了幾按。

  那孩子呻吟一聲,吐出了幾口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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