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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這時天上陰霾更重,竟簌簌落下雨來。雨勢漸大,岸上群雄方自乾透的衣衫,又被淋得水濕,卻仍是無一人退下避雨,目光依舊痴痴地望著五色帆。

  這五色錦帆,昔日本代表一種無上的權威,如今,這權威的來源——紫衣侯雖已死去,但五色帆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卻變得更是光榮。船艙中方寶兒瞧著胡不愁與水天姬的神情,心裡越來越是擔心,鈴兒輕輕問他:「你擔心什麼?」方寶兒嘆道:「你瞧他們兩人,我怕——」

  鈴兒道:「傻孩子,胡不愁若真想毒死她,怎會說給她聽?這道理連我都可猜出,她怎會猜不出?」

  方寶兒搖頭嘆道:「這道理雖然簡單,用在別人身上都行得通,但那大頭叔叔和她卻都是怪人——」

  突聽艙外有人朗聲道:「洛陽彭清,有事稟告!」

  鈴兒拭乾淚痕,當先迎出,道:「什麼事?」

  只見雨中一艘輕舟駛來,「摘星手」彭清卓立船頭,恭聲道:「紫衣侯魂歸極樂,凡我江湖中人,莫不哀痛欲絕,直到此刻還在岸上,以示悲悼,但眾人悲痛之下,心神已都有些失常,久聚岸上,祇怕有變。」語聲微頓,躬身道:「在下出言直率,望姑娘莫見怪。」

  鈴兒嘆道:「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到,我怎會怪你,但——但朋友們如此情況,我勸也勸不走的。」

  彭清道:「姑娘若是將船駛出此灣,停泊別處,群豪想必也就會散去了,在下一得之愚,不知可蒙姑娘採納?」

  鈴兒沉吟半晌,道:「這果然是好法子——」

  彭清道:「由此北行不遠,便有個小小港灣可以避風。」

  鈴兒嘆道:「久聞洛陽摘星手之名,果然是位處處為別人著想的英雄,賤妾實是感激得很。」

  彭清躬身道:「不敢當。」微一揮手,輕舟駛回。

  王半俠雖立在岸邊,但並未注意,目光只是瞪著木郎君,沉聲道:「你還不放開手?」

  木郎君也狠狠瞪著他,半晌終於緩緩放開手掌,厲聲道:「本座並非怕你,只是被你言語套上,將你無可奈何。」

  王半俠道:「瞧你不出,倒是條說一句算一句的漢子。」

  木郎君道:「哼——哼哼!」

  王半俠道:「如此,我倒要勸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子夜,千萬莫妄動,否則憑船上那幾位姑娘,無論那一個都已足夠將你打下船來。」木郎君道:「放屁!」轉過身子就走,再也不瞧王半俠一眼。

  王半俠瞧著他背影,只是搖頭,突有幾個身揹麻袋的丐幫弟子,自人叢中擠來,神色匆匆,滿面俱是惶急之容。其中一人,搶步走到王半俠身側,躬身一禮,道:「幫主有難,昨夜——」他語聲越說越低,誰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麼。

  只見王半俠面容驟變,瞧了瞧五色帆,又垂首沉吟半晌,終於頓了頓足,隨著那幾個丐幫弟子走了。

  這時五色帆船龐大的船身已開始移動,向北駛出,群豪一陣騷動,有的頓足,有的嘆息,木郎君遠遠立在雨中,目光凝住著船影,冷冷道:「你走不了的——」

  不出彭清所料,五色帆船一走,群豪也在嘆息中散去,入夜時便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沙灘上零亂的足跡,告訴別人,這裡不久前,曾發生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這足跡終於也得被浪花捲去。

  北行十數里,果然有個小小的港灣。

  浪濤拍岸,雨未歇,夜色漸漸沉重,偌大的五色帆船,卻只亮起一星燈火,孤零零的燈火,比無光還要顯得冷寂淒清。

  ▼第九章 人死鬼上門

  一陣風吹過,無人的海岸上,突然幽靈般現出一條人影,口中喃喃道:「你走不了的——」語聲冷漠生澀,正是木郎君。他已換了一身黑衣勁服,顯得更是瘦削頎長,身子一掠,躍入海水中,有如黑色水蛇般,一閃而沒。

  五色帆船上,仍是一無動靜。

  木郎君自海水中探身而出,爬上船舷,輕輕一翻身,便上了甲板,身形輕靈巧快,絕無半絲聲息。那知他身子方站穩,船艙中突有個冰冷的語聲道:「你來了麼?」語聲雖輕,但夜黑雨冷,靜寂中突然聽到這聲音,卻實是要令人嚇上一跳,木郎君身子也不禁為之一震,霍然轉身,只見船艙中探出半個頭來,在向他輕輕招手。

  木郎君定睛一望,見到此人竟是胡不愁,這才放下了心,飄飄掠了過去,嘶啞著聲音道:「事可辦成?」

  胡不愁悄聲道:「隨我來。」頭又縮了回去。

  木郎君微一遲疑,側身而入,真氣貫於四肢,全神戒備,偌大的船艙中,唯有一盞孤燈。

  海風自窗隙中吹將進來,吹得燈火飄搖不定,短榻上,飄搖的燈光下,直挺挺地躺著條白衣人。只見這白衣人長髮四散,披落在短榻旁,身子動也不動,亦無呼吸,顯然早已氣絕多時。

  木郎君縱然膽大,此刻也不免微生寒意,壯起膽子,跟著胡不愁走過去,目光轉處,心頭又不禁為之大喜。原來短榻上躺著的,赫然正是水天姬,她雙目緊閉,蒼白的面容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煞是怕人。

  胡不愁悄聲道:「藥已全給她吃下去了。」

  木郎君乾嚥了一口唾沫,望著水天姬的身子,獰笑道:「賤人,你也有今日——」伸出枯木般的雙手,向水姬咽喉扼去!他對水天姬怨毒實已深入骨髓,水天姬縱然死了,他還是饒不了她。

  胡不愁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掌,道:「且慢!」

  木郎君道:「你拉我幹什麼?」

  胡不愁道:「你交給我的藥,我已全部讓她服下了。」木郎君道:「我知道——」

  胡不愁道:「從此以後,你與她之事,已與我全無干係。」

  木郎君怒道:「什麼干係?本來就沒干係。」

  胡不愁道:「好!」轉過身子,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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