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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方寶兒只被她說的目定口呆,暗道:「是呀,這種事,我怎麼能答應呢?我——我真是個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喚做「傻孩子」時,雖也和此刻一樣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頭,這小公主卻只是個小女孩子,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來,竟已能將別人弄得暈頭轉向,和成名的女魔頭不相上下,到她長大時,那還得了?此刻還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鑽古怪的事要方寶兒做哩!方寶兒越想越是心驚,呆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會要你割鼻子呢?血淋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麼好玩?」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幾轉,緩緩道:「我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場給我看吧!」

  方寶兒呆在當地,他雖不是未曾哭過,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時之間卻叫他如何哭得出來?小公主臉一板,道:「怎麼?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寶兒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沒用的人,哭有什麼難,我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

  方寶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想到這小公主,確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當下長嘆一聲,祇得掩面痛哭起來。但他實是哭不出眼淚,祇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塗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說停,你就要繼續哭。」

  方寶兒恨得牙癢癢的,祇得接著乾叫了盞茶多時分,直哭得眼淚雖未流下,卻已是滿頭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時候,不流眼淚反而流汗麼?——唉,你哭得雖然一點也不像,但卻真是賣力,好,停下吧!」方寶兒如獲大赦,倒在椅上,還是在不住喘氣。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麼——」竟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樣的法子,要方寶兒來做。

  忽而叫方寶兒翻五十個筋斗,忽而要方寶兒在地上爬個三五十轉,又忽而要方寶兒坐兩個時辰不准動一動。方寶兒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不得。

  ***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外面送飯的,已來過四、五次,送飯的少女總是偷偷瞧著方寶兒直笑。方寶兒直猜不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更猜不透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什麼人物,為何不來瞧瞧自己的女兒?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時候,那時她就插花,方寶兒也乘機歇歇,就在一旁瞧著她插花。

  小公主將花插得滿意時,方寶兒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絕,忍不住問她:「這插花的道理,是誰教給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據說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幾年前他到過這裡一次,爹爹想盡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給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個多月,卻只教給我插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煩死了,但爹爹卻甚是高興,說是這插花一道中,也含有極為高深的武學妙諦。」方寶兒搖頭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問爹爹,那知爹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我多插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來插去,雖然還是沒有從插花裡面研究出什麼武功的道理,卻不知不覺也開始喜歡插花了。只因到後來我才覺得,這插花看來雖簡單,其實裡面卻大有學問。」

  方寶兒嘆道:「此點我方纔也已覺得了,同樣的幾朵花,由你來插就和我插的不同,正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個恰當的比喻,一時卻難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樣的一柄劍,甚至是同樣的劍法,但武功高的使出來,就和武功低的大不相同。」方寶兒和著笑道:「是極!是極!」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時我真奇怪,很簡單的事你會不懂,但越是高深複雜的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麼?」

  方寶兒道:「看來,你必定也是會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當然!」言詞之間,似是將通曉武功視為理所當然之事。過了半晌,又道:「你可要我露兩手給你瞧瞧?」

  方寶兒直皺眉頭,連連道:「不要不要。」他素來不喜武功,近日見了那些流血爭殺之事,對武功更是敬鬼神而遠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嬌嗔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說要,我倒反而懶得要你瞧了。」方寶兒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寶兒怔了一怔,無可奈何的坐下,嘴裡直是嘆氣。無論他怎麼說,怎麼講,小公主只要一繞彎子,就將他套了進去,只氣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幾乎可以掛隻油瓶。

  小公主嬌笑道:「你生氣的樣子,真是好玩,我以後一定要想盡法子,天天要你生氣!」

  方寶兒聽得更是愁眉苦臉,只見小公主嬌小的身子,突然輕盈的一轉,便已飄飄然離開了地。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飛舞,有如蝴蝶雙翅般,穿著珍珠繡鞋的小腳輕輕一踢,身子突然向那水缽落了下去。

  方寶兒駭了一跳,剛想趕過去扶她,那知她腳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竟站得平平穩穩,舒服自然已極。

  ***

  碧玉缽中滿盛清水,清水上浮著桃紅色的茶花,花上站著個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真像是八寶蓮池中的九天仙女一般。

  方寶兒雖不喜武功,但見了這曼妙的身法,圖畫般的光景,也不禁為之目眩神迷,忘形地喝起采來。

  小公主飄身落地,笑道:「這算什麼,只不過是最粗淺的功夫罷了,我家裡大大小小,沒有一人不會的。」

  方寶兒嘆道:「這若是粗淺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凡的武師見了,真該找個地縫鑽下去了。」小公主道:「原來你也懂武功的。」

  方寶兒道:「我雖不懂武功,但好壞還是分得出來的,何況我外公,我爹爹,我媽媽,都是——」

  他本待說:「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紀,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還怎麼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氣。心念一轉,更覺這小公主一家,實是神秘難測,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厲害的角色,自己到了這裡,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卻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問道:「你爹爹,媽媽都是怎麼樣?」

  方寶兒還未說話,忽然間,這整個屋子都劇烈地震動起來,震得方寶兒一跤跌在地上,駭得面目變色。

  小公主嬌笑道:「傻孩子,怕什麼,來,讓我拉你起來。」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將他拉了起來。

  那知方寶兒方自站起,便緊緊抱住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們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哧」一笑,道:「傻孩子,誰說是天崩地裂,這不過是咱們坐的船碰上岸罷了,你怕什麼?」方寶兒呆了一呆,道:「咱——咱們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當然是在船上。」

  方寶兒道:「既是在船上,為何我一點也感覺不出?我坐別的船,總是被搖得頭暈腦脹。」

  小公主笑道:「因為這船實在太大了,小船會搖,大船卻是不會搖的——喂,請你放開手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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