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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胡不愁要想不去瞧他的面容,卻又忍不住不瞧,只見他面色蠟一般枯黃,似是沒有一絲肉似的,更無表情,竟和個骷髏一模一樣,看來果然是駭人已極。方寶兒平生未曾見過這般駭人的容貌,幾乎駭得驚呼出聲來。

  木郎君亦顯見對那水天姬實是懷恨已極、恨聲道:「水天姬若敢走進這屋子一步,你可看到本座的手段。」手掌一緊,掌中那隻玉酒杯,立刻粉碎,簌簌的自指縫間落了下來。

  珠冠人神色不變,咯咯笑道:「好武功,只可惜你連水天姬屬下萬老太婆都殺不死,更莫說水天姬了!」

  木郎君霍然站起,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怎知——」

  珠冠人笑道:「我是什麼人,到現在你還猜不出?」身不動,手不抬,身子突然直飛而起,將屋頂撞破個大洞,一閃無蹤,卻有六、七股銀線,自洞中射入!

  木郎君這般武功,卻似對這幾股細如游絲般的銀線畏懼已極,竟不敢伸手去接去擋,更不敢追趕,雙臂振處,箭一般退出門去。

  只見那幾股銀線射在地上,瞬眼無蹤,原來竟是幾股水線,被裝在唧筒一類的東西裡射出的。

  方寶兒暗奇忖道:「這種暗器子不過和小孩子玩的『水鏢筒』差不多,這木郎君為何如此畏懼?」心念尚未轉過,只見地上獸皮著水之處,突然發出一陣「吱吱」異響,爛了一片,瞬眼間整張皮毛,竟也都爛得無影無蹤,那水中毒性之猛,可想而知!

  ***

  木郎君身形一退便回,頓足道:「是她,果然是她——」氣得面容扭曲,竟說不出話來。

  只聽遠處傳來一陣語聲,輕輕笑道:「我就坐在你對面,你都不認得,還吹什麼大氣,看來瞎眼的是你,卻不是我——」笑聲有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語聲更是嬌柔動聽,那裡還是方纔那種刀刮銅鏽的聲音,胡不愁聽了這語聲,又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實容貌了。

  木郎君知道再也追她不著,怒目瞧看「紫鬚龍」壽天齊,嘶聲道:「你知道——你為何不說?」

  壽天齊道:「這村子本是在下昔日與手下弟兄們相聚之地,後來只因五色帆船主每年俱來停泊,在下才不得不將聚會之地移往他處,這幾年來江湖中凡是有事相求於五色帆船主之人,到了這時候,便來此地守候,在下忝為昔日之地主,對各路英雄,都得盡一番地主之誼,只是為了避人耳目,不能將這些木屋翻修一新,但還是佈置得可供各位歇足,至於來的是什麼人?有何來意?在下一向不敢過問。方纔那位兄台就是天姬夫人,在下亦是毫不知情,神君怎能怪罪於我?」

  此人果然無愧為海盜之雄,心裡雖然也有些畏懼,但仍是侃侃而言,身子也仍然挺得筆直。

  木郎君冷「哼」一聲,遠遠坐到一旁,不言不動,默然良久,面容漸漸回復僵木,揮手道:「出去吧!」

  壽天齊微一抱拳,輕身退出,走過那灘水痕時,也是遠遠繞路而行,不敢踩上一步。

  方寶兒忍不住問道:「方纔那人是個女的麼?」

  木郎君「哼」了一聲,道:「是世上最最陰毒、淫蕩、無恥的賤女人,你下一次若見到她,最好走得遠些。」

  過了半晌,又道:「這賤人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酒樓裡的夥計,趕車的車伕,撿破爛的老頭子,騎花馬的大鏢客,甚至你身伴最最親近的人,都可能是這賤人改扮的,你得隨時隨地提防著,只要稍一不慎,落入她手中,那時——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第三章 四海驚絕色

  這番話被他那冰冷生硬的聲音說將出來,更是陰森詭異,不可名狀,只聽得方寶兒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而這時窗外,卻又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柔媚之極的女子聲音,笑道:「乖寶寶,莫聽他的,他才是世上最最無恥、陰毒——」話未說完,木郎君已狂呼一聲,筆直衝出窗去,有如一根被力士擲出的標槍一般,其急絕倫,那知他身形方自消失,窗外突又掠入一條人影。

  這人影身法之快,更是驚世駭俗,竟令人瞧不清他的身形面貌,胡不愁變色而起,輕叱道:「朋——」

  但這人影身形之快,怎容他開口說出話來,「朋」字才出口,這人影已衝到他面前,衝入他懷裡。

  胡不愁大驚之下,已是閃避不及,那知這人影竟在距離他身子不及一寸時,突然頓住身形,出手如風,連點了胡不愁前胸三處大穴,胡不愁身子還未躺下,這人影已一把抄起方寶兒,四指有如撫琴般一按,又點了方寶兒脅下幾處穴道,腳步不停,自另一扇窗戶中掠了出去。

  等到胡不愁身子倒下,這人影已蹤跡不見,身法之急,動作之快,鬼魅難及,尤其是那種能在最後一剎那突然停頓的輕功,胡不愁更是連聽都未曾聽過,眼睜睜瞧著此人將方寶兒劫走,心裡雖急得要發瘋,卻也絲毫無計可施。

  那人影一掠出窗,隨手彈出一點銀光,劃空飛出,自己身子,卻立刻伏在檐下,動也不動。方寶兒大奇忖道:「此人為何不逃,反而——」

  只聽屋子裡一聲怒喝,木郎君已追了出來,呼地自兩人頭頂掠過,向那銀光彈出的方向追去,一閃而沒,竟瞧也未瞧窗子下面一眼,而木郎君身形方自消失,這人影卻已挾著方寶兒,躍上了屋頂。

  方寶兒這才恍然,想必此人方纔也是用同一計策,使木郎君追了出去,自己卻自窗下一閃入屋。只聽這人在耳畔輕輕道:「乖寶寶,看姑姑將這呆木頭捉弄得有趣麼?」語聲柔媚清脆,遠勝出谷新鶯。

  方寶兒雖然年齡幼小,也不覺聽得心神一陣流盪,但張眼一看,卻見她還是那鬼怪已極的珠冠人。他趕緊閉起眼睛,不願再看,只覺全身軟綿綿的,不但行動無力,連話也說不出來,那感覺竟和上一次穴道被點時大不相同。

  突然一聲厲嘯自遠而近,霎眼便到了近前,嘯聲中,木郎君也隨著如風掠回,突然一掌推開了另一間木屋中的窗戶,一躍而入。

  這木屋裡發出一聲女子的驚呼,但木郎君已自另一面躍出,但見他東面入,西面出,頃間便將每間屋子都搜了一遍,打得門窗砰砰亂響,驚得屋中人大呼小叫,卻再也未想到要找的人便是躲在他自己屋頂上,遍尋不著後,大怒而回,也未向屋頂瞧上一眼。

  他身子一進木屋,木屋裡便有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傳出,想是木郎君盛怒無處發洩,便將些杯盞器皿摔的粉碎。

  這時珠冠人卻已抱著方寶兒掠下屋頂,她身法突然變得十分緩慢,一步步向前走,生似一點不著急。方寶兒又不覺大為奇怪:「這算什麼?」心念一轉,立刻恍然忖道:「是了,她走動如此緩慢,便不會發出聲音,木郎君自也萬萬不會發覺,更萬萬不會想到,她竟敢在自己屋子外慢慢的走!」他本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此刻想來想去,但覺這水天姬的智計實是勝人一籌,無論做什麼事,都遠出別人意料之外。

  ***

  珠冠人水天姬腳步卻越走越快,到了後來,方寶兒只覺兩耳風生,有如騰雲駕霧一般。直奔了盞茶時分,水天姬方自停下身子,四面怪石危岩下,海濤拍岸,距離那「漁村」,已不知有多遠了。

  水天姬伸手拍開了方寶兒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協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點你的穴道,好麼?」方寶兒大聲道:「我反正逃不掉的,為何要逃?」

  水天姬輕輕一撫他背脊,柔聲笑道:「好聰明的孩子,我將你從你師父那裡搶來,你可難受麼?」

  方寶兒冷笑道:「有什麼難受,我今生今世若能永遠不再見他,非但不會難受,反而高興得很——」突然想起還在木郎君掌握中的胡不愁,正不知多麼著急,多麼擔心,又想到這妖婦將自己劫來,總是沒有好意,自己祇怕再也回不了家了,眉宇間不禁泛起憂苦之色,再想起木郎君方才所說的話:「——你落在她手中,那時你要死也死不了——」方寶兒心頭又不覺一寒。他究竟年齡幼小,心中憂苦喜樂,都不免現於形色。

  水天姬格格笑道:「乖孩子,你嘴裡說不難受,心裡卻是難受的,是麼?你那張嘴可瞞不過姑姑我呀!」方寶兒也不想辯白,閉著眼轉過頭去。

  只覺水天姬的手掌,在他身上輕輕撫摸,只要被她摸著的地方,都有說不出的舒服,生似她雙手都有著神秘的魔力,方寶兒若非年齡幼小,只要被這雙手輕輕一摸,便要神魂飄蕩,變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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