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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四下漁夫漁婦,見到他倆衣衫華麗,神態不凡,有的人便答訕道:「這是老天爺賜下的神魚,吃了必定有福,兩位何不也拾一條!」

  狄揚強笑一下,拉起依露的手腕,擠出了人群,低聲道:「你猜得不錯,幸好我們沒有吃那些送來的東西,否則……」心頭一寒,住口不語。

  他一看到這奇異的魚浪,便知道必定是海裡的魚群,吃了他們拋下的蔬果,立刻毒發而死,隨著海浪漂流到這裡。

  區區十幾簍食物,竟能毒死成千上萬的魚,其毒之烈,可想而知,兩人自是為之心寒。

  依露依著狄揚的身子,雙眉深皺,沉聲道:「好狠的毒藥,是什麼人有這樣毒辣的手段,用這樣狠的毒藥?」

  狄揚默然半晌道:「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依露輕歎道:「即使我們知道了那五撥人是誰派來,也無法知道是誰下的毒,更不知道他們是全都下了毒呢?還是只有一個人下了毒。」

  狄揚道:「天下永遠沒有包得住火的紙,也沒有瞞得住人的事,你放心好了。」

  依露歎了一聲,突然變色道:「不好!」

  狄揚道:「什麼事?」

  依露惶聲道:「這些魚都是中毒而死的,本身也有了毒性,他們若是吃了這毒魚,該怎麼辦呢?」

  狄揚轉目望去,只見海岸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魚,這些平凡的漁夫,平日神權最盛,此刻已將毒魚當做神魚,眼見便是一場空前的劫難,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這一場「魚禍」上。

  依露玉容慘變,連連道:「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這麼多人,我們再說,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狄揚亦是束手無計,只見有幾個漁民,手提竹籃,將滿載而歸,他情急之下,方待縱身躍去,突聽一陣呼聲,遙遙傳來。

  幾個黃衣束髮漢子,一路飛奔而來,連聲大呼道:「老神仙傳下法旨,這些魚吃不得的!」

  剎那之間,便有一群人圍了上去,將那些黃衣束髮的漢子分開,不住詢問,正待歸去的漁民,已停住了腳步,只見一個黃衣人飛奔而來,大呼道:「兄弟們,快將魚帶回埋在地下,萬萬吃不得的。」

  有人問:「為什麼吃不得?」

  黃衣人道:「老神仙說魚裡有毒,是惡魔送來害人的,吃下之後,不到半天便會毒發而死。」

  漁民們齊地面色大變,又有人說:「幸好有老神仙在這裡,否則豈非都要送命了。」

  又有人說:

  「老神仙功德無量,願老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狄揚夫婦暗中鬆了口氣,又不禁在暗中奇怪,不知道他們嘴裡的「老神仙」究竟是何許人也,漁民們為什麼會對他如此信服?

  他兩人忍不住攔住一位漁民問道:

  「請問兄台,那『老神仙』是誰?」

  這漁民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眼,笑道:「兩位必定是遠道來客,所以連老神仙是誰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端的可稱得上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來。」

  狄揚道了謝,一路走向客棧,依露輕歎一聲,道:「這位老神仙,必定是異人,有時間我真要去拜訪拜訪。」

  狄揚道:「什麼異人,左右不過是個神棍而已。」

  依露道:「若是神棍,怎會知道魚裡有毒,令人不要煮食,這些漁民雖然神權極重,但卻也不是呆子呀!」

  狄揚不願與她爭論,只因每一次爭論,自己都是落在下風。

  回到客房,南宮平、葉曼青仍然對面坐在廳房裡,兩人默然相對,似乎一直沒有說過話。

  狄揚夫婦便將方纔所見說了。訂房的人,自不免又送來了酒筵,但他們眼見方才毒魚之事,哪裡再敢吃別人送來的東西,到了街上買了兩百顆雞蛋,用白水煮來吃了,連鹽都不敢沾上一沾。

  那些船娘本待到岸上大吃一頓,此刻一個個叫苦連天,道:「姑娘、姑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依露道:「回去?說不定永遠回不去了。」

  他們口中雖不言,但心裡卻知道事情越來越是凶險,各人滿懷心事,回到房中熄燈就寢。

  南宮平通宵反側,哪裡睡得著覺,他面上雖已麻木,但心裡卻是思潮萬端,想起了雙親,想起了故友,也想起了許多他不願意想的事,只見蠟燭漸短,長夜漸去,他卻仍然沒有合過眼睛。

  萬籟俱寂之中,突聽窗外響起了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只聽「吱,吱」兩聲輕響!

  他心頭一震,霍然坐了起來,院外又是「吱,吱」兩聲,響聲特異,乍聽有如蟲鳴,但南宮平面色卻為之大變!

  他還記得這聲音,他記得這聲音是他初入師門時,與同門弟兄,在夜涼如水的夏夜,以捉迷藏來練輕功時的暗號。

  那時他們都還年幼,童心未泯的龍飛,帶著他們在樹林裡捉迷藏,使得他們不覺是在練輕功,而彷彿是在遊戲,這一份用心,是多麼善良。

  剎那間,他心頭熱血上湧,往日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又變得如此清晰。

  他狂喜暗忖:「難道是大師兄來了麼!」身形微聳,穿窗而出,只見一條黑影伏身簷上,見到他穿窗而出,便遙遙招了招手。

  南宮平再不思索,飛掠而起,只見人影已躍到另一重院落,卓立在一株巨樹的陰影下。

  他一掠而前,目光凝注,暗影中,他依稀辨出這人影竟是他的三師兄石沉,分別已久的同門師兄,驟然相逢,他只覺心頭一陣狂喜,一把握著石沉的手掌,道:「三師兄,你……你……」喉頭一陣哽咽,眼中泛起淚光,再也說不下去。

  黑暗中,往昔英俊挺逸的石沉,此刻竟是神色頹敗,面容憔悴,連雙目都顯得黯淡無光。

  他再也不是往昔那英俊挺逸的石沉了,他彷彿已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懺悔著往昔的罪惡,等待著日後的死亡……

  南宮平心頭愕然,既悲又喜。

  只聽石沉緩緩道:「我聽說你在這裡,就趕來了。」他語聲沉重緩慢,語聲中竟也失去了往昔的光輝,有如自墳墓發出一般。

  南宮平黯然道:「你既來了,為何不進去?」

  石沉緩緩搖了搖頭,空虛黯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絕望的悲哀,緩緩道:「我不能進去,我只是來告訴你,不要聽任何人的話,不要答應任何事,我……我說的就只能有這麼多了。」

  南宮平呆了半晌,慘然道:「你……你近來好麼?這些日子,你在哪裡,是不是和大嫂在一起?」

  「我是個不祥的人,滿身都是不可饒恕的罪孽,你……你……以後你萬萬不要再認我這個師兄,最好當我已經死了。」

  南宮平忍不住淚珠滿盈,顫聲道:「師兄,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師兄……」

  石沉搖了搖頭,仰天歎了口長長的氣,突然伸手一抹眼簾,道:「多自珍重,我去了。」話聲未落,他已擰轉身形,如飛掠去,那消瘦的身影,在一剎那間,便被無邊的黑暗完全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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